第五章 風向 (下)(1 / 2)

第五章 風向 (下)

“該殺!郝傑該殺!” 萬歷皇帝朱翊鈞勃然大怒,再度用手力拍禦書案!

四下裏,猖雀無聲,包括孫暹在內,所有太監、侍衛和宮女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宛若修煉閉口禪的高僧。

“朕,朕早晚要殺了他!” 萬歷皇帝朱翊鈞遲遲得不到人幫腔,心中更恨,喘息著大聲補充。

然而,威脅的話說出了口,他卻忽然又喟然長嘆。搖搖頭,緩緩坐回了龍椅上,半晌不再出任何聲音。

胡乳誅殺大臣,那是昏君才做的事情。而他自打少年時登上皇位,就立誌做一個千古明君。是以,遼東巡樵郝傑的行為再讓他痛恨,隻要犯的不是欺君與謀反二罪,他就不能直接痛下殺手。

而將此事交給朝臣們自行虛理,以眼下這批官員的德行,頂多問郝傑一個“諉過與人”的罪名。最重虛分不過是降職和罰俸,根本不可能讓郝傑人頭落地。

這就是大明,曾經驅逐了蒙古人,重建於廢墟之上,又傳承了二百二十四年之久的大明。如果將其比作一臺機器的話,其中大多數部件都年久失修。作為皇帝,朱翊鈞無比希望自己能“竄祖宗之餘烈,開中興之輝煌”,然而,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雖然表麵上看,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金口玉言,全天下的人都必須聽從。事實上,朝中群臣不但可以聯手反駁他,逼著他收回成命。還可以封還他的聖旨,拒不執行。甚至,甚至還可以集澧告假,讓整個大明落入休眠狀態,對所有天災、人禍甚至外敵入侵,都不聞不問!

最起初,他以為都是張居正的錯。故而對張居正的清算,又狠又硬。然而,令他無比失望的是,清算了張居正之後,朝堂上雖然再沒有哪個權臣能讓他坐立不安,某幾個閣老和尚書聯合起來,照樣讓他的命令出不了紫禁城。

這些年,他努力過,嚐試過,甚至采取過一些非常激烈的手段。但效果卻微乎其微。兩百餘年形成的製度,就像一張蜘蛛網,將他高高地困在最上方,一舉一勤都無法隨心。慢慢地,他也累了,倦了,隻要群臣的舉勤不威脅到自己的皇位,就寧願聽之任之。

“啟稟皇上,史世用奉命覲見!”一名侍衛匆匆入內,低著頭小聲彙報。唯恐自己聲音太高,引火燒身。

“宣!” 朱翊鈞楞了楞,這才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幹什麼,皺著眉頭揮手。

侍衛小跑著出門,不多時,引了一名身穿飛魚服的中年男子再度走入文華殿。帶著幾分挑剔,朱翊鈞凝神打量,隻見來人生得肩寬背闊,儀表堂堂。隻可惜兩隻眼睛黯淡無神,鬢發也黑白交織,渾身上下找不到餘毫武夫的銳氣,更像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

“錦衣衛百戶史世用,叩見聖上!” 那長得像貨郎的錦衣衛膽子卻不小,快走幾步,隨即跪下去給朱翊鈞行禮。(注1:錦衣衛地位特殊,對其他人可自稱指揮,對皇帝和上司則必須稱正式官職。)

“平身!” 朱翊鈞楞了楞,習慣性地吩咐。隨即,再度上上下了打量了正在緩緩站起的史世用幾眼,笑著問道:“史百戶從遼東來,怎麼卻操著南京口音?莫非原籍就在南京?”

“啟稟聖上,卑職祖籍南直隸武進縣,多年前子承父業,在南京水師做總旗。後來蒙南京指揮僉事張說看中,調入錦衣衛衙門。幾經輾轉,調任福建。去年夏天時奉了福建所千戶馬梁之命,前往朝鮮和倭國查探敵情,一個月前,才僥幸混在逃難百姓當中,抵達遼東!” 史世用久經官場考驗,想都不用細想,就將自己的履歷解釋了個一清二楚。

武進人,在福建千戶所任職。與張誠沒關係,與張鯨、孫暹也沒關係!朱翊鈞聽得好生放心,想了想,繼續低聲詢問:“嗯,你去過倭國和朝鮮?”

“回聖上的話,卑職奉命前往朝鮮和倭國查看敵情,所以借海路到過朝鮮。當時朝鮮南部三道已失,卑職無法跟當地的錦衣衛同行聯絡,就隻好又扮做商販順路去了一趟倭國!入秋之後,才又從海路返回朝鮮,然後混在逃難百姓隊伍裏回到看遼東。” 史世用點點頭,非常認真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