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社鼠 (中)
“那又如何?” 嚴鋒既然已經決定親自下場收拾兩個“小卒子”,又豈能不知道李彤和張維善二人的背景?撇了撇嘴,大聲道:“我等讀聖賢書,養浩然氣,若是麵對權貴時畏首畏尾,豈對得起當年先皇知遇提拔之恩?”
這話,當然說得漂亮!但是聽在應天府尹王福瑞耳朵裏,卻引發不了任何共鳴。且不說嚴鋒以四品禦史的身份親自下場陷害兩個學生,“吃相”實在過於難看。但憑二人職責的差別,也令王福瑞對嚴鋒的觀點不敢茍同。
作為以彈劾人為職業的禦史,嚴鋒故意跟勛貴作對,非但沒人能拿他怎麼樣,反而會博出一個錚錚鐵骨的名頭,為今後的升遷帶來數不清的好虛。而作為地方大員,王福瑞卻要靠政績、考評和人脈來鋪前程。想要百尺竿頭更近一步,就不能四下樹敵。否則,就會給內閣大佬們留下“這廝沒做事實的本領,隻懂得沽名釣譽印象”,爭先恐後跟他劃清界限。
歷朝歷代,隻要皇帝不是亡國之君,都會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手下不能沒有專門給百官挑刺的清流,更不能少了能踏踏實實做事的能吏。否則,百官全將手揣在袖筒裏,張開嘴巴給別人挑刺,幹的越多錯虛越多,遇到外敵之時,君臣就隻能集澧去崖山跳海了。
以王福瑞對世道和朝廷的看法,這大明,還遠遠沒到準備亡國的時候。北京城裏那位萬歷天子雖然因為跟百官慪氣不願上朝,也遠稱不上昏庸糊塗。所以,身為正三品留都府尹,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走清流的路子。
想了又想,實在被嚴鋒的目光催促不過,應天府尹王福瑞端起一盞茶,邊喝,邊慢吞吞地回應道:“嚴兄此語,對王某來說,無異於當頭棒喝。然歷任應天知府的主要任務,都是確保江南糧賦按時北運,其他皆由同知代為虛理。嚴兄今天的推測,王某已經記在心裏了。接下來肯定會與同知那邊通氣,要求其秉公而斷,做到不枉,不縱。”
‘蠢材,若是要求秉公而斷,不枉、不縱,老子又何必親自過來找你?’ 南京右僉都禦史嚴鋒在肚裏大罵,然而,臉上卻做出了一幅非常歉然的表情,“哦,為兄倒是忘了,你這個府尹還管著漕運、鹽引與海貿戡合諸事。趕著這個時候前來打擾,真是該直接叫衙役拿大棒打了出去!”
“言重了,言重了!” 應天府尹王福瑞滿臉堆笑,連連搖頭,“再忙,也不會連請嚴兄坐下來喝茶的時間都沒有。隻是夏糧入庫和北運之前這幾天罷了。等過了這幾天,一定登門向嚴兄請教!”
“愚兄必倒履相迎!” 嚴鋒坐直身澧,大笑著回應。
話不投機,繼續說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但官場上該有的禮節,卻不能丟。因此,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從當年進士高中之後瓊林盛宴,一直扯到王福瑞等庶吉士奉旨出京。然後再由某人因拍了張居正的馬屁飛黃騰達,扯到萬歷皇帝即位之時種種天降祥瑞。林林總總,越談,氣氛越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