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對你的好,那不是平日裏的殷勤,也不是某一日的“見義勇為”,而是長久,十年如一日的存著的。
風起雪霧層層彌漫、漾開,熏染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白霧在輕柔月光與佛塔傾瀉的燭火照耀下,便染成了一片金色。
月光下,樹葉兒“簌簌”作響,仿佛在彈奏著一首婉約而淒美,悠深而美妙的樂章,那跳動的音符仿佛是從朦朧的月色中躍出來的,令人陶醉,令舞樂醉了,朱顏酡粉。
夜的深處,樹蔭朦朧,山影憧憧,水光溶溶,螢火點點,燭燈盞盞,那一抹黑色而稚嫩的身影,卻似能頂柱天地那般巍峨亙古不變。
這一日,舞樂好像重新找到了他此生的人生意義所在,同時,也堅定了他的目標。
他深深地看著虞子嬰——他想留在她的身邊,這一生無論是為仆還是單純以一個同族親朋,他都想以其卑微之軀,與她的末來糾纏如盤樹的根藤在一起。
傲慢看到舞樂看著虞子嬰那戀慕深情的無限嬌羞模樣,心中一悶窒,半晌沒法說出一句話來。
他其實剛才並不想說那些補刀子的話,可一想到他們手牽手地出現那一幕時,心底便騰升出一種煩躁,便覺得自己開始變得笨拙,不懂得如何規避這種情緒的幹擾,便忍不住開始變得尖銳而敏感,字字意圖傷人刻薄。
冰冷的空氣有些令人窒息,傲慢額角突突地刺痛,像針紮一樣,他暗呼一口氣。
他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局促,雖然以他驕傲矜貴的性格,表麵看著不顯,但心底卻無法平靜。
如今他們陷入僵局時,他甚至不懂得如何去破碎這冰封的沉默,這份無可奈何,他是第一次體會。
想直接脫離這一切窘迫,但他的腳卻像粘在地上,令他無法輕易轉身。
可想說一些緩和氣氛的話,他卻又做不到。
沉默持續著……
“師兄,好久不見了。”
在傲慢這邊安靜下來後,那廂惰像是看夠了戲,終於出來刷存在感了。
半空之中佇立著一道雪白的身影,它似淡如輕煙,嫋嫋似鶴羽斂翅,背對中月,他落於陰影中,隻有當風起佛塔燭光搖曳的微弱光芒掠過時,才驚覺一點點絕美冷漠的容顏。
“惰,我還以為,你並願意踏足任何有我存在地方。”無相語氣冷淡而客套,他一身白袍杏衫輕輕拂動,一截雪白的衣襟下擺落於風中,纖塵不染,長逸及地。
十雪狐使如雕塑鬼魅般駐於他身後,呈扇形,呈護姿,攻姿,守姿。
“的確不願意,但沒有辦法,我要尋之人,恰好就藏在你這裏。”惰的視線轉向虞子嬰。
“你來做什麼?”
虞子嬰看黑蛟跟猀華都沒跟在惰身邊,僅他一個踏足這無相的地盤,心底猜測他是膽大藝高還是另有後著。
想到此處,她走到了無相身邊,這一落步,其功效與十雪狐使的方位相契相合,進可攻,退可守。
看到虞子嬰此舉動,無相心中雪亮,轉身看向她,表情似雪融春山如笑。
惰視線高壓鎖定虞子嬰久久。
“自然是來接你。”惰似在一瞬間心底跌入了穀底,輕柔嫵懶的語氣尤帶一層冰淩。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的決定了。”
老實說,虞子嬰並不願意去選擇攻略惰,如果有別的選擇的話。
因為,攻略惰的感覺總會令她有一種自攻自受的錯覺。
雖然因為之前在地底皇陵一同經曆的事情,給他們接下來的相處打下了一個良好基礎,但是她仍舊對攻略他有隔閡。
這種隔閡並不僅是三年前的事情,另外亦有一部份是她覺得惰跟她在某一方麵有著一種十分詭異又微妙的相似感。
當她剝析他的時候,不勉亦會產生一種靈魂共鳴的感覺,這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人在一出生,直到擁有絕對的思想來辨別、甄別事物時,便遭遇到一件重大卻又突然事件時,如別人告訴你,你隨時都可能死,這時,等於世界觀整個顛覆空洞了起來,而這會因各人的素質、生活經曆、處境、社會支持係統等各種因素存在著差異,心理反應會有所不同。
但是,其實絕大多數人的心理反應都會經曆三個階段,她不例外,而惰亦避免不了。
第一階段,自然是處於一種危機之中,這是一個涉及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整體反應,首先是心理上功能性損傷和能動性降低,在認知上,由於意力太集中於生與死,思緒便會陷入困境之中,感到生活無意義等,思維羅輯推理能力減退,感到腦子一團糟。
情緒亦會變得極度不正常,比如會有震驚、否認、悲哀或易激惹、衝動或麵無表情,呈木呆狀,當然亦有缺乏精神活力,消極情緒無法自控,渾身無力,或過於衝動的情形出現。
以上的情緒虞子嬰都經曆過,她很不甘心,她明明什麼錯都沒有,她甚至還沒有到犯錯的年齡,便被宣告了死期,這種不平衡的心態令她如何能夠咽得下這股不甘之心。
但最終她還是變成了一種木呆木愣狀,因為現實逼得她不得不接受,她無法選擇衝動,或繼續消沉,因為她還有她的族人跟祖母在。
而惰,他或許隻有一個人,所以他無法變成跟她一樣,他或許直接進入第二個階段出現了焦慮和抑鬱,常會體驗到無助感、孤獨感、內疚感、自尊喪失,不願主動與人交往等,在這一階段,由於對生活與未來失去信心,自殺隨時可能出現。
關於這一點,無相曾無意中跟她提起過,小時的惰,性格孤僻自憐,曾經常常將自己關在一間四麵牆壁無窗的黑暗房間內,甚至多次進行過自戮自殘,每一次被救後醒來時,他都會瘋狂地大笑,大哭,變得歇斯底裏。
這一點其實虞子嬰也經曆過,但她並不是為了自殺,而是通過一種自殘的方式來提醒催眠自己:你還會流血,你仍舊還活著。到後來,當痛覺都一並消失後,她發現她已經能夠麻木地接受自己那無法扭轉的命運了。
有時候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去的恐懼,就像黑暗罩在眼睛上,掙不開,扯不斷,一睜開眼睛就出現,在他們幼小,甚至還不懂得什麼叫作堅強的稚嫩心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逐漸開始變成一種慢形毒藥,心理上焦慮與抑鬱會反複出現,一些會進行自我封閉,一些則心理扭曲變態。
有人變成了十分極端類型,舍情棄愛,喪盡天良,如惰。
而有人則變得十分理智,如一具精密冰冷的機器,失去了人性的全部情感官能,隻有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才能夠正常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