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可謂是震動朝野,鋮國用一個丞相來交換他們的皇帝,這是多麼可笑的談判,兩方的綵頭根本不對等,一個丞相一個皇帝孰輕孰重顯而易見,尤其是這種時候,鋮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兵敗,幾乎不成氣候,趙黎完全可以不接受談判,讓唐敬繼續打下去,直到將鋮國斬草除根。

就在眾臣都篤定這個答案的時候,趙黎卻猶豫了,沒有一個人可以體會到他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他幾乎就在大殿上痛哭了出來,隻不過他是皇帝,皇帝要有皇帝的尊嚴,皇帝不能為了這些小小不言的事兒就落淚。

趙黎裝的一臉平靜,隻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卻像滾燙的油一樣,詫異,興奮,不敢置信,在絕望的最盡頭,他竟然看到了希望。

眾臣都等著趙黎發話,隻不過等了很長時間,趙黎卻隻是靜靜的看著來使,鋮國的來使被趙黎盯得全身打顫。

趙黎這時候涼涼的開口笑道:「鋮國的誠意在何處,我趙國的相爺在何處,敗軍之將要和朕談條件,竟然隻派一個小小的官員過來?」

眾人一聽,頓時不明白趙黎是什麼意思,依照趙黎的秉性,根本不可能答應交換,畢竟慕容盛是鋮國的君王,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如果不交換的話,發兵一路打進鋮國的皇宮去,拿下鋮國幾乎不在話下,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倘或慕容盛回了國,休養生息之後,趙黎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隻是趙黎卻不拒絕對方,而是擺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唐敬沒能接到班師回朝的聖旨,而是接到了談判的聖旨,慕容盛已經被重兵押解往他們這邊來,趙黎讓唐敬押著慕容盛去和慕容縝談判,換回他趙國的丞相爺來。

唐敬接了聖旨,眾將們一片嘩然,不知皇帝為何突然這樣子做,這是一場注定損失慘重的買賣。

眾人接了旨卻沒有立馬散去,有人說道:「將軍何必接旨,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等慕容盛押送到了,一刀砍了他的脖子,再打到鋮國的老巢去,慕容縝再厲害,還能一個人挑起鋮國來不成?」

唐敬沒有說話,隻是扶起地上的鬱瑞,讓他坐下來,齊章也有些不解,鬱瑞知道自己沒有官銜在身,說話也沒有份量壓不住人,隻不過這會子是在憋不住了。

道:「不知眾位將軍聽說過一個詞沒有,『窮寇莫追』……如今趙國打鋮國是擴張土地,而鋮國打趙國是為了保家,試想哪一番的厲害關係比較嚴重?皇上如果捨棄丞相,讓百姓怎麼看,這樣的君主今日可以捨棄丞相,明日就可以捨棄軍隊,沒有奪下一塊別人的土地,和失去了民心,不知哪一個嚴重?」

眾人一時間麵麵相覷,誰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早晚是要滅國的,他們都是在沙場上征戰的老兵了,卻忽略了這一點,被鬱瑞一提,不禁有些感歎,心想著果然虎父無犬子。

押送慕容盛的隊伍很快就到了,慕容縝決定親自來議和。

慕容縝見到唐敬的時候,雙方都帶著團團的兵馬,押送著個自己的俘虜,唐敬早就準備好了文書,讓人拿過去給慕容縝過目。

慕容縝看了文書,又抬頭去看唐敬,唐敬道:「鋮國用丞相交換君王,這本身是一個賠本的買賣,想必誠靖王也知道,唐某是商人,不會做這種賠本的事兒,如果誠靖王覺得可以,那就立盟約,如果不成,咱們仍舊沙場上見麵。」

慕容縝隻是盯著唐敬,唐敬不怕他直視,麵上表情絲毫不改,慕容縝看了一會子,又轉頭去看慕容盛,慕容盛被困了手腳站在囚車裏,樣子有些狼狽,隻不過雙眼卻緊緊盯著慕容縝。

慕容縝心裏一抽,瞇了瞇眼,手垂下來,摸到了腰間的佩刀,立刻抽刀出鞘,將自己的掌心剌破,鮮血立時湧了出來,慕容縝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將帶血的手按在了文書上。

唐敬點了點頭,這才揮手,慕容縝也將手抬起來,雙方的人立刻得令,將囚車往前送,交換了俘虜。

唐敬騎在馬上,回頭看著慕容縝,道:「再打下去,辛苦的隻能是百姓,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立下的這份盟約,唐某隻希望誠靖王好自為之,遵守諾言。」

唐敬凱旋了,帶回來了丞相連赫,更重要的是帶來了一份盟約,慕容縝有生之年,永不侵犯……

朝野上下為之震動,趙黎率領文武百官親自迎出城門。

唐敬一路上並沒有騎馬,而是坐著馬車回來的,因著眾將也知道唐家的小公子腿不方便,所以並沒有人奇怪。

而且這些日子鬱瑞在前線,絲毫不會刷少爺脾氣,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再加上鬱瑞的那番話,確實是很多人不能覺悟的,將士們也更加欽佩他,一路上對鬱瑞也十分照顧。

到達京城的時候,唐敬就出了馬車,讓人駕著馬車往唐家去,鬱瑞沒有官銜,和文武百官客套是一件受累的活計,唐敬自然捨不得鬱瑞受累,讓他先回唐家休息去了。

大軍凱旋是京城裏沒人不知道的事兒,唐家裏早早的就準備上了,老太太聽說兒子回來,還立了不可一世的戰功,心裏自然高興,他唐家終於又找回了顏麵,早就讓下人們安排著,要風風光光的迎接唐敬。

鬱瑞的馬車一停在門口,就有人簇擁上來,老太太被嶠襄扶著,芷熙時鉞都搶出來,倆眼就直直的盯著馬車。

馬車的簾子被打了起來,鬱瑞從裏麵探出頭來,老太太道:「還不快扶少爺下車?」

鬱瑞卻笑著搖了搖頭,隻是道:「時鉞,腳踏子。」

時鉞怔了一下,立馬醒過夢來,原來少爺還記得老太太的話,隻要他能在老太太麵前走一步,老夫人就會承認他是唐家的嫡子。

時鉞當下從旁邊搬來腳踏子放在馬車邊兒,往上麵撲了猩紅色的氈子,隨即看著鬱瑞。

鬱瑞這才點了點頭,雙手扶住馬車框,手一撐從車裏下來,當他雙腿落到腳踏子的時候,所有人頓時屏住了呼吸,老太太也禁不住睜大了眼睛。

鬱瑞稍微顫了一下,當下驚得老太太也一晃悠,喝道:「扶著少爺,摔個好歹你們擔待的起嗎!」

隻不過鬱瑞馬上抓住了車沿子,又穩住身形,膝蓋微彎,從腳踏子上走了下來。

芷熙和嶠襄終歸是姑娘家,看著這一幕登時眼眶裏都是眼淚,溜溜的打轉兒,幾乎就要哭出來,也不知是為了少爺平安從沙場回來,還是為了少爺能站起來,能走路。

老太太也有些紅了眼圈,但她終究秉性掘,不喜歡向人低頭,隻是點了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芷熙當下搶過去扶住鬱瑞,也顧不得規矩,哽咽道:「少爺您可回來了!」

眾人這才將鬱瑞簇擁進府門去,太夫人一麵怕鬱瑞長途跋涉累壞了身子,催促著他去休息,但是一麵又放不下心來,想要問問他們在邊關的事兒。

鬱瑞自然知道,老夫人雖然很多事情上偏執了些,但終歸是為了唐家的門楣,並沒有什麼大錯,他也不想讓老人家擔心,就留在正堂,說喝兩口茶,陪著太夫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唐敬回了京,趙黎率領百官迎到城門還不止,又準備的宴席,將唐敬一直迎進宮去。

他立了大功,趙黎想要賞他,酒宴上問唐敬想要什麼,唐敬沒有回答,隻不過散了席,唐敬卻留了下來,要和趙黎單獨說說話兒。

趙黎喝了些酒,因著連赫回來了,他現在看什麼都歡心,自然願意和唐敬說話,就遣退了所有宮人,讓唐敬單獨留下來。

唐敬開門見山的道:「陛下方才問微臣想要什麼,微臣現在想到了。」

趙黎笑道:「哦?你想到了,那就說罷,你放心,朕活了半輩子,從沒這麼歡心過,唐敬啊,你立了大功,除了這個皇位,你想封王,你想圈地,朕都能依你,隻要你開口。」

唐敬聽了,卻輕笑了一聲,似乎並不把這些看在眼裏,道:「唐家的家產,即使不封侯拜相,也足夠微臣風風光光的過一輩子……微臣想要的並不是這些。」

趙黎哂笑了一聲,道:「也對,唐四爺是什麼人物,即使朕是皇帝,也不一定能跟的上,在百姓眼裏,你是名傳千古的鐵將軍,不需要這些勞什子的銅臭的玩意兒。」

唐敬道:「微臣隻有一個請求。」

他說著,將手伸出來,手心上托著的赫然是虎符。

唐敬接著道:「微臣隻希望陛下能夠恩準,讓微臣辭官,繼續去做一個商戶人家。」

趙黎震驚的看著他,也不知是不是他喝了酒,有些醉意,說的反而沒有顧慮,道:「你為何還要辭官,唐敬,你立了大功,朕不會再排擠你,你為何要辭官?難不成生意場真的比沙場更能容得下你,你天生該生在朝廷裏,生意場上有多少被人津津樂道的商戶,陳仲恩就算一個,他們並不缺你,但是朝廷卻不一樣!」

唐敬隻是道:「微臣名喚唐敬,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都叫唐敬,哪裏缺了唐敬都能繼續下去,而百姓並不能缺了陛下。」

唐敬頓了頓,看著趙黎越發震驚的眼神,道:「或許這些話連大人不知道該如何來勸誡陛下,那就由唐敬來說……天下人沒誰都可以,微臣也隻是天下人中的一個,而陛下是一國之君,隻要陛下記得這些,便足夠了。如今鋮國已經和趙國立下盟約,而且鋮國元氣大傷,幾十年之內根本不能有所作為,陛下倘或為百姓想一想,就不該再發兵動亂,打仗到頭來,苦的隻能是百姓。」

他說完,將虎符遞給趙黎,「如果沒有戰亂,就沒有什麼鐵將軍,唐敬就隻是一介凡夫俗子。」

唐敬說著,跪下來拜在地上,扣頭道:「草民,謝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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