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甯王府內多出的一些仆人雜役及侍衛卻沒有人留意。甯王立大功歸來不比當初,府裏多些仆人侍候也是自然。
回京三日後,勝帝在金鑾寶典正式論功行賞。
除各位有功將領皆有不同封賞外,甯王皇甫桀作爲主帥被賜了一座新府邸,另有金五千兩、銀三萬兩,駿馬十匹,仆從三十六人,美婢十二人。同時加封他生母賢妃爲皇貴妃,賜珠寶若幹。可惜賞賜雖厚,卻無實權。
早朝過後,勝帝把皇甫桀單獨叫到上書房問他可想要封地,皇甫桀心念數轉答道:「兒臣不要封地,兒臣甯願爲父皇駐守邊疆。去哪裏都可以。」
勝帝微笑,突然問道:「聽民間傳你爲龍神之子,你怎麽看?」
皇甫桀一怔之下很理所當然地道,「父皇,您是天子,龍神轉世,兒臣是您的兒子,自然就成了龍神之子。人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父皇您才有七個兒子,還差了兩個呢。」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勝帝表情未變,但往後靠的身體可以看出他的放鬆。
「朕賜你的麵具,是不是覆不上了?」勝帝的口氣含了一絲玩笑。
皇甫桀連忙恭謹地回答:「是。」
「你還需要麵具嗎?」
皇甫桀苦笑,「請父皇再賜兒臣一張,以前在軍中還不覺得,這回京城沒幾天就嚇哭了路邊好幾個小娃兒。」
勝帝聞言哈哈大笑,揮揮手道:「朕會再賜你一張麵具。」
皇甫桀躬身謝恩,心中忿恨沒有流露出表麵一分。
「你去看看你母親吧,你們母子也有六年多未見。自聽說你滅了月氏還降服了匈奴後她就翹首以盼,這幾日她天天來找朕,就是問什麽時候能見到你。」
「是。」
勝帝注意到皇甫桀在聽到他提賢妃的時候,臉上出現明顯的厭惡和排斥。心中不由微笑了下。賢妃對這個醜兒子怎樣,他也聽了些傳聞。雖然可惜他們母子不和,但如今他卻對這點喜聞樂見。
皇甫桀退出上書房。
在廊上等候的張平迎上前去。
「我們去瑞華宮。」皇甫桀沒有多言,立刻向前走去。
張平跟在後麵,心中有一絲遲疑。
「早晚得去見她,不如趁早。」皇甫桀明明背對著他,卻似猜出他心中所想,冷冷道。
張平本想問他皇上單獨召見他有何事,看他如此,決定等回去後再問。
一路無話,快到瑞華宮時皇甫桀突然站住腳步。
「張平,你不要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
哈?不待張平反應過來,皇甫桀已經再次邁開腳步。
宮前打掃的太監認出了四皇子,頓時,一向安靜的瑞華宮變得熱鬧起來。
六年未見,賢妃未見老態,一張臉妝點得完美無缺,更顯女人成熟之美。
倒是女官紅袖,眉眼間藏了一絲陰翳,近四十的她透出一股寂寞的風情。當她看到高大的皇甫桀出現時,眼中忽地一亮,但很快又掩飾了過去。
「你變了許多,沒想到你竟長得如此高大。」賢妃歎息。
皇甫桀跪在賢妃麵前,口稱孩兒不孝,讓母親掛心了。
「你三天前就回來了,爲什麽不早點來見本宮?」賢妃似漫不經心地道。
皇甫桀腰杆跪得筆直,淡淡地回道:「兒子也想早點進宮看望母親,可剛回來府中有許多事要處理,又有好多大臣來拜訪……」
「借口!」賢妃厲聲怒斥,「你以爲你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用回來看我了是不是?」
「母親大人說笑了。兒子和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不管兒子蹦得多遠,最終還是會回到母親您這裏的。」
賢妃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兒子,心情複雜。
兒子有出息,做母親的當然開心。但做兒子的太有主見,甚至要脫離母親,這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了。
憑直覺,賢妃也覺得這個兒子已不如當初那麽好掌控。
六年,不過六年,她的這個醜子已經成長如斯。那個當初看到她就發抖的窩囊廢如今已成了讓匈奴聞風喪膽的魔帥。
賢妃放軟了臉上的表情,「你能記住這點就行。如果沒有我和你外公在你身後幫襯,你以爲你能有今天?」
「兒子知道。」皇甫桀平靜地道。
「今晚你就在這兒用膳,本宮有好些事要好好問你。」
「是。」
張平知道皇甫桀要留在瑞華宮用膳,也沒多問,回去傳了信。簡單找了些東西果腹後,立刻和幾名家仆一起趕到皇城外頭等待。
宮門中有人走出,看衣著,應是二品的官階。看年齡卻不大,大約二十過半,身材修長儒雅文秀。
「韋大人。」有認識的人上前見禮。對於這位太子麵前的紅人、韋相的兒子、當朝駙馬,巴結的人自然不會少。
張平隱進馬車陰影處。
韋問心不問對方身份高低一一回禮。
張平注意到這位韋大人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眼中卻含著落寞。
聽說太子身邊出現一名謀士,近年來太子親那謀士更多,對這位韋大人卻有所疏離,不知是真是假?張平好奇心冒起。
對了,楊嬤嬤不是說駙馬難做嗎?他現在和那位長公主處得如何?還有他那位嫁給太子的心上人呢?
韋問心看到甯王府亮起的燈籠,往這邊多看了兩眼。張平見他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對他微微一躬身。
韋問心皺起眉頭,似乎在想他是誰。很快,他的表情就告訴張平他想起來了。
「張侍人。」
張平沒想到他會朝自己走來,連忙行禮:「張平見過韋大人。」
「多年不見,張侍人可好?」韋問心笑著打招呼道。
「托大人的福,小的一切尚好。」
「觀你麵色,倒似比當初在京城時好上許多。」韋問心頓了頓,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在說什麽。
張平也不回答,擺出一張老實的麵孔恭謹地賠笑。
「當年對不住你了。」爲什麽年少的自己能容忍別人欺淩弱小卻不上前製止?韋問心想起那位四皇子與他們的過往,再想他現在,心髒猛地一縮。
「大人過言了,小的不敢。」張平連忙惶恐地道。
「代我向你家王爺問好,就說下官對他在邊關的作爲也是敬佩之至。」
「是。小的一定傳到。」
韋問心點點頭,略帶惆悵之色地轉身走了。
張平擡頭看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竟有點悲涼之感。
他家王爺曾說過韋問心是個人才,如果太子善用他,那麽太子在朝廷的地位一定會非常鞏固。惠王想動他怕也不輕易。可看太子如今和惠王算是分庭抗禮的局麵,韋問心的不得誌明眼可見。
如果韋問心能幫王爺就好了。瘋子雖然計謀百出,可在朝中並無影響。而韋問心就不一樣了……
明月初升,皇甫桀從宮門現身,二話沒說,當即就上了馬車。
張平坐上車轅,讓仆從立刻駕車。
到了甯王府,皇甫桀沒看身後的張平、也沒理迎上來的言管家,大步流星向他的寢院走去。
「砰!」院落洞門當他的麵被關上。
張平摸摸鼻子,看周圍無人,翻牆跳了進去。一進去就看到他家王爺正扶著欄杆在劇烈嘔吐。
張平默默走到他身邊。
皇甫桀嘔了半天,擦擦嘴,擡起臉對他慘然一笑。
「過來。」張平張開雙臂。
高大的青年看著他,一步步向他靠近。
突然青年撲向張平,緊緊抱住了他。
張平收攏雙臂,輕輕摩挲著他的背。
院中靜寂無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甫桀鬆開了手臂,嗓音沙啞地道:「讓人進來清理吧,我回屋裏。今天晚上你睡外間,我不叫你,你就別進來。」
張平拉住他的手臂,「想不想打一架?」
皇甫桀回頭,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想打架,我隻想殺人。」
「那……你要不要我陪你睡?」言皇貴妃跟王爺說了什麽,竟讓他反感至此?還是他已經無法再忍受在那樣的母親麵前做出一副孝子的樣子?畢竟,誰過了六年自在日子又重回沒有尊嚴的牢籠都無法忍受。可憐的小桀……
皇甫桀眉毛一挑,發出陰森的笑聲:「你不怕被我幹死你就進來。」
張平搔搔頭,「那就算了。」順便也放開了他家王爺的手臂——同情也是有底線的。
皇甫桀氣死,臉色通紅,那人字形的血色胎記更是像要滴出血來一樣。惡狠狠地看了張平半天,一轉頭,一腳踹開屋門,怒氣沖沖地走了進去。
張平看看那半毀的兩張門,吐出一口氣,看來是沒事了。現在他可以叫人進來打掃了。對了,還有洗臉水和漱口解渴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