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考慮到皇甫桀身份,允之。
皇甫桀很聰明,張平不想用城府深不可測這個評語來形容他看大的少年。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時連他也無法看出他到底想幹什麽。隻覺得那個人布的局越來越深、越來越讓人無法找到頭緒。
在他看來,皇甫桀大概是最不像皇子的一位皇子。不提他的童年,隻看他如今,你也瞧不出他哪裏有像皇子的地方。
行軍打仗中,他和兵士們一樣。兵士們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兵士們睡哪裏他就睡哪裏。
兵士們會的,他基本上都會。你讓他挖坑做飯,他也能立刻給你燒一鍋出來,絕對不會出現臉上黑灰一片、嗆得一塌糊塗的窘相。
張平知道這都是被逼出來的。在他們剛到這裏不久,一次出城追擊,反被敵人從後方包抄困於不知名的山穀中。在那裏,皇甫桀與他還有六十名士兵熬過了整整三十天的圍困。
如果不是皇甫桀在那六十名士兵麵前發誓他一定會把他們活著一起帶出去,以他和他的功力想要逃出生天還算不上難事。
但是帶上六十名士兵,還是在敵人的包圍下,這就成了困難重重的事情。
那也是皇甫桀第一次印證自己所學,他帶著這六十名士兵與敵人打遊擊戰,把以少勝多的精髓發揮到極致。
最後他們終於在被圍困三十天後突出重圍。那次一共有四十七名士兵跟他們一起活著突圍了出來,其中有兩名重傷者,皇甫桀也沒有丟下他們,冒著生命危險與他一起把人背出。
當時他爲皇甫桀這種行爲深深感動,那些士兵就更不用提了,而被背出的兩名士兵更是成了皇甫桀最忠心的屬下之二。
就連陶正剛也被皇甫桀這種行爲所震驚,可在他想要上報此事時,皇甫桀阻止了他。陶正剛一愣之後竟也表示了理解。
當天晚上,張平在看到那人帶著一臉掩不住的快樂和得意爬到他身上求歡時,他才突然間恍然大悟。
不過他並沒有鄙視皇甫桀這種收買人心的行爲,相反他第一次對他充滿了敬佩。
那人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第一批人心。換了哪個皇子能做到這點?
那三十天,就算他們身負絕學,可是他們也一次次與死亡擦肩而過。那三十天他們缺水少食,連睡覺都成了奢望。在那種情況下,要帶出六十名活口,皇甫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和代價?
他在玩弄別人生命的同時,也在玩弄自己的生命。
俗話說得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
皇甫桀這個皇子,他不但不要命,他還不要臉。拖著他也一起跟著在三皇子及劉大將軍麵前丟臉。
這樣一個人,偏偏充滿了智慧和恒心,這世上還有什麽事他做不成?
騎射隊收隊回去了,一個人影離隊往這邊山坡走來。
皇甫桀在他身邊坐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你不生氣了?」
張平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陰謀得逞的壞笑。
「你幹了什麽事情?」
張平也沒隱瞞,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計劃和安排說出。
「你現在怎麽也學會這麽狡猾了?」皇甫桀笑著拍拍張平的肩膀就把手擱那兒了。
「我好像從來沒說自己老實吧?」
皇甫桀摟著他吃吃笑,張平推了他一下,他又重新摟回來。
張平沒有再拒絕這份親密,皇甫桀笑夠了,兩人就靜靜地坐在寒冷的夜空下,靜靜地看著遠方。
「我說……你今天那腰那屁股扭得挺好看的,再扭兩下給我看看?」皇甫桀的手從張平的腰一路溜到他的屁股上。
張平冷笑,「你要找女人就去紅街。」
「我就隻能配得上紅街的女人?」皇甫桀讓自己的手離開禁區。
張平側頭,少年的語氣像在開玩笑,但他聽出了裏麵暗含的諷刺和憤恨。
「不,天下的好女人任你予取予求,是你自己不要而已。」
「哈哈,寶貝,你說錯了。現在我想予取予求還不太可能。那還要再等五、六年。」
五、六年嗎?你知不知道你說話的語氣就好像這天下已經在你掌握之中?張平認真地看向身邊的人,認真地道:
「王爺,你會遇到一個好女人的,相信我。她會發現你的好,真心喜歡上你、全心全意地對你。」
「我不要。我隻要你喜歡我就可以了。」皇甫桀偏過頭,在張平耳邊輕聲問道:「你喜歡我,對不對?」
「是呀,我喜歡你。」張平摸了摸他的頭,寵溺的神情就像對一個孩子一樣。
「平,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我不會。」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嗯嗯。」張平顯然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隨口問道:「晚上睡冷嗎?」
「還好。」
「走吧,寒氣越來越重了。等會兒回去給你灌個燙焐子放腳頭去去寒氣。這時節寒邪最易入體。」
「……你直接睡我被窩裏不就行了。」
皇甫桀眼裏含著暖暖的笑意看向張平。有時候人一輩子等的不就是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嗎?沒有什麽目的,隻是單純的關心。不管你是皇帝、還是平民,誰不想有個真心關心自己的人,在身邊噓寒問暖呢?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把你給扔這兒喂狼!」
某男頗受打擊地站起身。
安王向劉大將軍進言:在春寒凍土未化之前突襲匈奴。
理由爲匈奴強就強在他們的騎兵,可如今凍土未化春草未長,無論人畜糧草都不夠,且不良於行。而大亞步兵有十六萬,糧草也能供應得上,隻要他們能加速行軍就能打匈奴一個措手不及。
安王此計遭到不少將領反對。十一月到來年三月爲休戰期,這是雙方都默認的。且不說破了這個規矩再無安甯可言,就是大亞士兵能否在春寒陡峭之際殺到敵方陣營也是一個疑問。這是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在沒有到最後關頭的時候沒人願意用。
劉大將軍在猶豫。皇甫桀也一直沒有表態。
他外公傳來消息說,皇上身體健康,如今又寵上了一個才人,而那才人在年初剛誕下一名皇子。皇上龍顔大悅,當即把才人封作正二品的充儀。
五皇子也封王了,但兩年來一直被留在京中。因爲前麵有三位皇子封王卻未授予封地的例子,太子一派對此並無多大反應。
倒是對回京不久又被封作監軍的安王,太子一派似乎相當緊張,甚至打算聯合惠王,除掉安王一派。
皇甫桀明白安王爲什麽會如此急躁,三年來他雖然立下一些軍功,可還不夠給他們的父皇帶來多少震撼,也無法撼動太子如今的地位。
他要想在朝中與太子還有老二爭得一席之地,他就必須做出什麽震驚天下的大事。比如:打退匈奴。
而且他還要快。否則夜長夢多,待老大老二感覺出他的威脅,決定聯合起來先對他下手,他就算有劉大將軍在後麵支持也必死無疑。
皇甫桀忽然笑了,張平曾跟他說什麽來著的?──人是被逼出來的。
這句話還真沒錯。
如果老三不是一個勁表現自己的才華想要壓過老大老二,如果老三不是有了點功勞就想回京領功,如果老三想做皇帝的欲望沒有那麽明顯,也許他就不用這麽急躁地證明自己的能力。
可是老三又不能表現平庸,他的母家首先就不會允許。隨著他年齡越長,他身後牽連的利益就越多。漸漸的,他就和那些利益成了共生體,他就算想退,他身後的利益體們也不會讓他退。
這就是身爲皇子最大的悲哀。小小的孩子從小就被人成天在耳邊說,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做皇帝,慢慢的,他的人生目標也就隻有這一個了。
他們是沒有退路的一群人。而等他們其中之一成爲皇帝,爲了平衡權勢,又不得不娶進權臣之女,就這樣周而複始循環不休。
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果他生下來沒有這麽醜陋,是不是他也會像老三一樣被逼得在火上跳舞還不自知?或者他會變成像老二那樣的人,左右逢源卻也隨時準備給別人一刀?或者,他也有可能成爲太子,成爲所有人欲殺之後快的目標?
嗬嗬,這張臉成就了現在的我呢。如果張平知道我比所有皇子加起來還壞,他會怎麽想?
皇甫桀一回到營房就發現張平正在屋中打坐。
「你受傷了?誰幹的?」皇甫桀心中一緊,掩上門,快步走到床前焦急地問。
張平睜開眼睛,苦笑:「沒事,碰到一個高手,挨了他一掌。不過也值,我看到了密旨。」
「是胡榮身邊的人?」
「錯。是你家老頭子身邊的人。」張平伸個懶腰,身體微微一晃。
皇甫桀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又把被子抖開給他蓋上。
張平笑,「有時候我都搞不清楚到底你是王爺還是我是王爺。」
「你不是我大哥嗎。」皇甫桀也坐在床邊笑。
「我可不敢。真做了你大哥什麽時候被你殺了也不知道。」
皇甫桀臉上笑意不變,眼中的光芒卻冷了下來。
張平輕輕咳嗽一聲,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你是我結義大哥,不一樣。」皇甫桀突然冒出一句。
「是啊,我還是你侍奴。這個大哥名頭也就是騙我自己舒服點的麥芽糖。好了,你的臉不怒就已經夠嚇人的了,再這麽板起來,我等會兒給你嚇得尿褲子怎麽辦?」
生氣的騎尉王爺硬生生砸出四個字:「我幫你換。」
這下張平不敢再捅馬蜂窩了,凡事適可而止,他可不想第二天像螃蟹一樣走路。
「真是,越大越不能開玩笑。等以後你真做了皇帝,我要說錯一句話還不給你拉去殺頭。」張平小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