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分辨,忽然看出了手肘的位置。在認清手肘的瞬間,他看懂了身邊這些枯黑的死樹:上麵盡是與樹幹同化的人類軀體,手和腳覆蓋粗糙樹皮,僵硬地扭曲,是半死的人,是樹的屍體。
餘洲頭皮發麻。
連向來最喜歡對「鳥籠」中一切混亂跡像提問的柳英年也閉緊了嘴巴。眼前所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隻要曾見過真正的生氣勃勃,沒有人能忍受這樣的命運。餘洲看向白蟾,白蟾沉默地注視眼前的一切,很久才說:「所以,我要保護,我的‘鳥籠’。」
餘洲等人拒絕踏入沼澤,魚幹又失去了力氣,暫時不能再起飛。眾人隻得原地紮營留宿。
許青原是他們之中適應能力最強的人,他和樊醒隨著白蟾去周圍撿一些正常的柴火,柳英年抱著腦袋緊緊貼著餘洲坐下,渾身發抖。
「不記錄了嗎?」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餘洲問。
柳英年:「不……不用了……沒有意義……」
魚幹也在竭力安撫他們:「哎呀不用擔心!有魚家和樊醒在,一定能夠平安離開。」
柳英年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忽然憤怒發力,把筆記本扔向沼澤。「沒有意義了!這東西沒有用!我回不去了!」他崩潰大吼。
筆記上記載了一路所見所聞,餘洲不舍得,連忙跑到沼澤邊上。筆記本落在兩張臉中間,渾濁的四隻眼珠移動,盯著筆記。餘洲扶著石頭探身抓起筆記本,兩張臉齊齊看向他。餘洲聽見一種低沉且同樣渾濁的嘆氣,從兩張嘴巴中顫巍巍瀉出。
他毛骨悚然,匆匆抓住筆記,不停甩幹上麵的水跡。
沼澤裡兩張臉緩緩移動靠近,餘洲不由得後退一步。
他們在說話。
「……什麼?」餘洲雖然心頭害怕,但兩張臉確確實實張合嘴巴,在訴說著什麼。這裡謎團重重,他心中驚怕,但仍鼓起勇氣彎腰去聽。
那兩張臉開始長長地嘆氣,一張閉上雙目,另一張一張勉強還留有一點兒表情,皺著鼻子眼睛,像痛苦的喘熄。
樹幹上還未完全隱沒的腦袋也在喘氣,失去聲帶讓他們無法發出正常的聲音,皮膚肌肉變化成植物纖維,更是難以活動。
一時間,餘洲周圍充滿了古怪的震動。
其中意義餘洲完全不懂:在他聽來,它們隻是發出了一堆破碎難辨的咕嘟聲而已。
回到柳英年身邊,餘洲問他:「真的不要了?」
柳英年狠狠搖頭。餘洲隻好把筆記收好,和深淵手記放在一起。
深淵手記上仍舊是那幾行字,折斷角,燒毀羽翼。莫名其妙,餘洲合上手記,心頭盡是茫然。
他經歷的「鳥籠」實在不算多,眼前這個大概算是最恐怖、最汙濁的一個,比之前所在的密林更匪夷所思。他忽然想起那些小小的四腳蛇。如果怪霧繼續侵蝕,沼澤繼續擴大,它們也會變成泥水裡的一張張臉麼?
魚幹還在東蹦西跳,努力逗柳英年開心。
盯著魚幹看了半天,餘洲心頭一動——他忽然察覺,雲遊之國的七個「鳥籠」和前麵數個「鳥籠」最大的不同。
這裡的籠主,包括白蟾在內,都致力於消除歷險者的人類形態。
白蟾管理的「鳥籠」裡,即便存在小遊這樣保持人類外貌的歷險者,仍然有大量的人舍棄了人類的模樣。白蟾曾親口說過他不喜歡人,不想成為人。小遊最後也說想「換個活法」,這是否也是一種潛移默化?
而其他幾個「鳥籠」中,籠主的做法簡單粗暴,不管歷險者是否願意,他們最終都會成為怪物、四腳蛇,或者融化在沼澤裡的一張張臉。
顯然,籠主們對這樣的世界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