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番外二:昨日霜(完)(1 / 3)

說完這一句,陳霜發現鄭舞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他幾乎瞬間就冒火了:“你果真騙我?!”

鄭舞:“沒有。”

陳霜:“我現在就閹了你。”

鄭舞:“在街上呢,不好吧。”

陳霜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鄭舞在後頭緊追慢趕。陳霜再不想和他說一句話,遠遠走到李有福家門口,竟看見了紀春明和介楊。

發現陳霜來到,身後還跟著一條壯實漢子,介楊立刻像受驚的狗兒一般叫起來:“又是你這無恥狂徒!”

眼前的紀春明和介楊,無論是誰都比身後鄭舞可愛得多。陳霜笑得燦爛:“對呀,是我。你們來做什麼?”

“找李有福,問一問他家的案子。”紀春明和陳霜交換了各自手頭的信息。

李有福出門做事去了,家裏隻有他的妻子。妻子說起死去的兒子李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原來那所謂的女鬼索命,不過是一對亡命夫妻幹下的好事。男人利用女人姿色,吸引年輕男子,待男子喝下混了藥的茶水昏睡後,便把人放血殺害。

陳霜和鄭舞聽得一愣一愣的。介楊倒是一臉嚴肅,在李有福妻子問為何要用這種手段殺人時,紀春明看了一眼陳霜,明顯不願說明。介楊心直口快:“你可聽過問天宗?”

陳霜心頭狠狠一凜。

那對夫妻各自患了重病,求醫問藥都不得生路,最後信了問天宗。那問天宗北域司天士告訴他倆,如此這般殺二十人,放二十人的血,兩人才能好轉,向天借命。

而那北域司天士所給出的二十人名單,實際都是與他結有怨仇或錢債之人。

“好一個借刀殺人。”鄭舞問陳霜,“你怎麼了?你認識問天宗的人?”

陳霜沒理他,麵色愈發沉重。

留下中秋禮品,陳霜安慰了那女人幾句。眾人離開李家,陳霜拉著紀春明走在前頭,與鄭舞、介楊拉開距離。

紀春明回頭看見介楊與鄭舞臉上一色的不滿,苦笑不已。

他告訴陳霜,自從岑融開堰泄洪、沈水下遊十幾萬人受災,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問天宗幾乎滲透了整片沈水。他們是神的使者,救苦救難,裏頭也確實有不少能人異士。尋常百姓看到問天宗信眾飛簷走壁,自然把他們奉作神仙。

“禦史台認為,問天宗勢力龐大,與當年在仙門城當城守的夏侯信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紀春明低聲道,“這也正是介楊憎惡夏侯信的原因。”

陳霜大吃一驚:“這可不至於!靳岄試探過夏侯信許多次,此人雖然奸狡,卻並非大惡之人。他如今已是常律寺卿,位高權重,何苦……”

他說到此處,忽然停住。是想起了梁太師。

“夏侯信不至於。”紀春明微微一笑,“靳岄當初的判斷是準確的,這人油滑但不險惡,凡事也敢直言。隻是問天宗和仙門城關係太緊密,我認為他當初手底下說不定還有些什麼秘密。”

他不再說下去,陳霜自然也不好問了。

禦史台、刑部、常律寺,三法司相互配合,卻又相互牽製。陳霜對朝廷裏的事情了解不多,也不大樂意去懂。紀春明和他再好、再親近,有些話也是絕不能說透的。

走到大道上,紀春明與陳霜道別。介楊原本緊跟著他,紀春明回頭瞪他一眼,介楊隻得悻悻停步,見紀春明走遠了,自己也往禦史台方向去了。

“那介大人原來不是被你蠱惑。”鄭舞又悄悄跟上陳霜。

陳霜:“他是想黏著春明。”

鄭舞:“春明?”

陳霜不理會,鄭舞又道:“好親熱喲。”

見他一直往城外走,鄭舞沒話找話說,又問:“出城作甚?”

陳霜:“去找李有福。”

鄭舞一愣:“還找?該給的不是都給了麼?”

陳霜:“總堂管理梁京所有幫眾。明夜堂的規矩是,但凡幫眾家中有紅白之事,或是堂主,或是陰陽二狩,或是燈爺,或是我,必須有一人前往,與家中主人見麵說話。”

他歎一聲:“以往這種事都是嶽蓮樓去做的。”

禮品送到了,卻沒見到李有福。李有福入明夜堂已有十年,是某個落敗鏢局的鏢師,因手腳受過傷,不能再行鏢,便在明夜堂的莊園裏幹活。陳霜必須親見他一麵,同他說說話。

鄭舞笑,說這是明夜堂拉攏人心的手段。但他也不走,亦步亦趨地跟著陳霜。

不料陳霜才出城門,回頭衝他一笑,霎時一陣風似的沒了影子。山道上樹冠搖動,隱隱傳來陳霜的笑聲。

鄭舞又是氣,又是中意。陳霜實在是他從未見過的人兒,抓不住摸不著,愈發讓他生出無窮戰意,誓要把人拿捏在手心。

明夜堂在城外有不少地皮農田,陳霜在莊園裏找到正修理水車的李有福。他陪著李有福說了一會兒話,李有福哭得哽咽,末了還對他和明夜堂連連道謝。

陳霜在莊園裏吃了晚飯,見外頭有一條蜿蜒小溪,來了興致。他走入林中,發現林子裏藏著一個廢棄的穀倉。

十分突然的,他想起娘親帶自己來到大瑀的一天晚上。

母子倆無處落腳,也是在這樣一個破爛的穀倉裏棲身。娘親偷了些冷硬饅頭和他分著吃,渴了就喝溪水。好在當時正是暑夏,天氣炎熱,倒也不覺得有問題。

溪水上一片發光的輕雲,娘親告訴他,那些叫螢兒,春生秋死,命途短暫。

那夜睡得不安穩,娘親抱著他輕輕哼歌。陳霜已經忘了那是一首怎樣的歌,隻是那聲音隱隱約約在他耳朵深處騷動著,令他口塞鼻窒。

貝夫人和大夫為他清理腿上傷口的碎骨時,陳霜絲毫不知自己疼成什麼樣子。他是數日後徹底清醒,才從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竟喊了“娘”。

他太痛了,痛得忘了怨恨和憎惡,痛得要懇求拋棄自己的人回頭救救自己。

是岑靜書毫不猶豫推門而入,像天下所有尋常娘親一樣抱住他。

明夜堂沒人問他那天的事情,若不是他執意問,沈燈和章漠也絕不會告訴他。陳霜問出來了,自己反倒怔住,悵然了很久很久。

他在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十分陌生。

陳霜坐在穀倉門口,眼角餘光看見有螢火光點在手邊纏繞,定睛去看卻什麼都沒有。畢竟深秋了,哪裏還會有螢?

大雨忽然落下。陳霜躲進穀倉,發現穀倉已經塌了一半,勉強還有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天色隨著突如其來的暴雨,瞬間黑沉如墨。陳霜摸索火石,在艙中拾掇枯草點燃,忽聽見有人踏雨而來。

鄭舞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在穀倉門口一愣:“原來你在這裏。”

陳霜隻抬頭看他一眼,他立刻把這一眼當作邀請,笑嘻嘻跑到陳霜麵前坐下。他渾身濕透,大咧咧脫下上衣,一身黑色刺青在小火之中愈發顯得駭人。

鄭舞身上的刺青比上次陳霜看的時候更多了。他似乎把這當作一種樂趣,就像女子塗脂抹粉一樣,他以這些大海、魚龍、雲霞纏繞的紋身裝扮自己的身體。

“好看吧?”鄭舞笑問。

他背上幾乎紋滿,胸前和腹部倒還光滑。暗夜燈火裏看去,仿佛穿了件袒胸的斑駁黑衣。

“像頭怪物。”陳霜說。

“怪物?不錯,我喜歡你這樣形容。”鄭舞從脫下的上衣裏掏出兩個果子,給陳霜扔了一個,“今夜是咱們第三次獨處,值得紀念。”

他仍對紀春明充滿好奇,這好奇中確實包含了妒意。他又問:“那春明究竟是誰?”

陳霜吃了果子,很甜,是剛從樹上摘的,也足夠新鮮。倉外滂沱大雨,他扔了果核開口:“是我曾經想過和他一起浪跡江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