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番外二:昨日霜(完)(2 / 3)

陳霜曾經動過心。

他在列星江的船上釣魚,看到江麵上一層層漣漪時,想起過紀春明。

紀春明是他從未遇過的赤誠之人。眼看他在朝局中一層層學會圓滑周旋,卻始終在自己麵前坦白流露一切情緒,陳霜知道,自己對紀春明是極為特殊之人。

因那一瞬間的動搖,他直接問紀春明,是否願意和自己一塊兒走。

其實在問出口的時候,陳霜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紀春明至為可愛赤誠之處,恰好就是他回答的那句“我不能跟你去”。

陳霜有自己要去的地方,紀春明也一樣。他們各自的願望南轅北轍,一個馳騁天地間,一個卻要在勾心鬥角之處琢煉心魂。

鄭舞含著果核,半晌才問:“你這樣的姿容,以前就沒跟什麼人有過來往?女子……女子總有的吧!遊家幫上不少船娘都喜歡你,還有人邀過你。”

陳霜後來回憶這個雨夜,其實並不能清晰地知曉,自己為何要跟鄭舞坦白一切。

鄭舞不是靳岄,不是嶽蓮樓阮不奇。

但有一種直覺在肯定地告訴他:鄭舞不會泄露他的秘密。

陳霜甚至想起在列星江的山崖上,是這個人狠狠踹了自己一腳,讓自己擺脫恐懼和忐忑。

他撥動漸漸暗下去的小火。雨愈發大了,摻夾電光和雷聲。

“我是閹人。”陳霜說,“不能娶妻。”

鄭舞:“哦。”

陳霜:“……”

他目光從火堆移到鄭舞臉上,鄭舞吐了果核,把頭發裏的水擠出來。

陳霜忍不住問:“你沒有什麼別的可說的?”

鄭舞:“說什麼?哦對,你當不當我男夫人。”

陳霜突然提高了聲音:“我是閹人!”

鄭舞笑道:“行了我知道了。這有什麼?我們青虯幫船上的魚三,還有遊家幫的梁氏兄弟,也是閹人。”

水幫的閹人不少,他們在船上生活,遠離陸地,隻要能打漁能行船,與其他人毫無分別。鄭舞用脫下的衣服擦臉,末了發現陳霜麵色古怪。他不善於察覺他人細微情緒,但麵對陳霜,敏銳程度自然不同:“怎麼了?”

陳霜:“沒什麼。我怎不知道魚三是閹人?”

鄭舞:“你沒說之前,我也不曉得你是閹人啊。”

陳霜霎時無話可說。他看了一眼鄭舞,隔一會兒又看一眼,心裏忽然生出許多想跟他說話的念頭。㊣ωWW.メ伍2⓪メS.С○м҈

他告訴鄭舞自己是被娘親賣到宮裏當內侍的,一兩銀子,他一生就值一兩銀子。娘親之後去了何處,他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他也毫無興趣。

鄭舞便問:“那你想找她麼?她既然嫁給了瓊周的富商,又在大瑀生活,應當不難尋。瓊周人能在大瑀落腳,還做成大生意,少之又少。”

“別!”陳霜大喊。

鄭舞在火光中靜靜看他:“好嘛,那便不找了。”

陳霜隻覺得鄭舞其人實在很難對付。天大的事情,能把陳霜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痛苦,在鄭舞這兒都像是輕飄飄的一陣風。吹過了,什麼也沒留下。

他扭頭靜聽雨聲,水從穀倉破了的頂上流下來,險而又險,從火堆旁淌過。火堆在稍高的地麵上,尚算安全。電光閃動後不消片刻,大地仿佛震動,天穹也簌簌顫抖,發出巨響。

在這巨響中,鄭舞不知何時湊到他身邊。陳霜冷冷看他,警告他遠離自己。

鄭舞絲毫不怕,咧嘴一笑。

“我想看看。”他認真說。

這一夜梁京內外俱是雷雨。沈燈發現陳霜沒有回家,他在陳霜院子裏轉了一圈兒,心裏滿是困惑。

陳霜若要出遠門,不會不跟自己打招呼。這人興趣寥寥,城中沒有相好,除了紀春明也沒有什麼別的朋友。但他不會在紀春明家中留宿,甚至極少去拜訪紀春明。隻因數年前有一次被人看見他進出紀府,霎時間朝中流言紛傳,說紀春明與江湖人勾連不清,刑部恐有大問題。

沈燈知道陳霜極在意紀春明,此後行事便愈發謹慎小心,不敢再給紀春明惹麻煩。

倒是紀春明絲毫不怕,隻要陳霜回到梁京,他一定隔天就來。

沈燈挺喜歡紀春明,因紀春明盛讚過他的俠義事錄。被紀春明這樣正經八百的文官讚揚,有生以來還是頭一遭。

他一直等到三更,還是不見陳霜蹤影。雨漸漸小了,電光雷聲仍未停歇。

清早,李有福出城往莊園去,在路上見到了正往回走的陳霜。他跟陳霜遠遠揮手打招呼,但陳霜卻並未發現他。

陳霜正思索著昨晚發生的異常事態。

除盡了衣衫的鄭舞愈發令人感到他的力量與壯實,遍布刺青的地方肌肉虯結,狀勢雄偉。

陳霜說:“看到了?我這樣的怪物。”

“這不正巧?”鄭舞仔細端詳,目光裏藏著異樣的狂熱,抬頭笑道,“我也是怪物。”

小火被水打滅,隻有電光在雲間滾動,間隙中照亮倉內二人。

陳霜在路上走走又停停。事態之發展超出他的想象,也超出他對自己的認識。

他離開時點了鄭舞的穴,鄭舞至少得在那穀倉裏躺上六個時辰。陳霜甚至沒給他穿好衣服。陳霜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不舒服,軀體之內仍殘餘陌生熱度。

詫異和迷惑中,他又有一種古怪的豁然之感:這事兒原來如此。

回到明夜堂,沈燈正在馬廄裏同馬兒說話。

原來是他在梁京呆了太久太久,實在煩悶到了頂點,日夜盼著章漠和嶽蓮樓盡快從金羌歸來,自己好拋下一切事務,在江湖上悠哉晃蕩。

陳霜在路上買了些新鮮酥梨,兩人用衣袖擦淨,給馬兒喂了幾個,走到一旁邊吃邊說話。

沈燈問他昨夜去了何處,那問話態度仿佛一位久候孩兒回家而不得的老父親。

陳霜:“同鄭舞在一起。”

沈燈:“聽嶽蓮樓說,這瓊周水盜酒量厲害,你與他鬥酒了?”

陳霜:“這倒沒有。”

沈燈:“耗了一晚上,莫非……”他抓緊了那梨子:“你又學阮不奇跟人打架?人呢?活著麼?沒廢吧?”

陳霜:“燈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沈燈靠回牆上,歎氣:“我是真怕了,天天忙活這些無用之事。你要是跟阮不奇那般又給我惹麻煩,我就把你安排去阮不奇宅子,專門幫她看慣宅內的諸位麻煩美人。”

兩人顯然都認為這是最可怕的懲戒,一個得意,一個連忙搖頭。

“我同鄭舞睡了一覺。”陳霜繼續啃梨子,“那事兒侍弄起來倒也有趣,鄭舞看似粗枝大葉,但他擺弄起我,倒還挺溫柔。”

沈燈眼睛瞪大。他以為自己聽錯,想笑,又察覺陳霜態度認真,不似作偽。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陳霜說。

沈燈咽下梨核,上下打量他。

陳霜在宮中呆了五六年,一直跟著楊執園,楊執園又是官家身邊最貼心的內侍,許多妃嬪侍寢之事,大都是楊執園去安排。官家勞累,免不得要用些藥丸子甚至古怪器具,妃嬪們為了爭寵,更是花樣與姿態百出。

陳霜見過,也在門外靜守過,什麼浪蕩話語、長吟短歎都聽過,對床幃裏頭發生的事兒,實在是萬分清楚。

沈燈驚愕過後,總算問出一句:“從你口中說出,怎麼像是別人的事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