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樹最終在烈火中焚燒殆盡。那火是岑融親手點燃的。
明夜堂後院的杏花開放時,陳霜終於能拄拐行走。
他左腿仍舊無法抬起,隻能拖拉著行走。明夜堂請來的一幫子名醫都已經散了,隻有貝夫人還留在梁京。貝夫人十分留戀梁京的繁華富庶,阮不奇與嶽蓮樓逮著空兒就領她去春風春雨樓看漂亮姑娘和俊俏男子,章漠不肯給這兩人花錢,貝夫人一拍額頭,費用由她全包。
靳岄吃驚不小,仔細問嶽蓮樓,才知道如今鄭舞的青虯幫已成列星江上赫赫有名的水幫。青虯幫裏的水盜都是在大風大浪裏滾過來的,武藝和技術很快折服江上水幫。加之列星江諸水幫中最有威名的船老大是個女人,嶽蓮樓陪著她喝了整一個月的酒,船老大一拍膝蓋,接納了青虯幫。
靳岄把這事兒告訴陳霜,陳霜又告訴章漠,章漠與沈燈閑聊時被貝夫人聽見,她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這跟嶽蓮樓有鳥毛關係!”
原來真正讓船老大接納青虯幫的原因,居然是玉薑帶過去的金銀珠寶。那老大十分喜愛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更喜歡掛著亮晶晶耳飾、長著亮晶晶眼眸的玉薑。嶽蓮樓沒發揮半分作用,天天不是在船上釣魚就是在楊河城裏喝花酒,醉了便滿地打滾,哭著鬧著,抓住鄭舞的腿就喊“堂主讓我疼疼你”。
明夜堂雞飛狗跳幾天,嶽蓮樓灰頭土臉跟貝夫人道了歉,不敢再亂說話。
家裏發生的事情與以往實在沒半分差異,陳霜行走不便,每日不是在明夜堂裏活動,便是走到對麵靳岄家中呆著。
他受傷那日疼得太厲害,早不記得自己胡亂喊了些什麼,隻知道自己被岑靜書抱著,最後暈了過去。此後再見到岑靜書,他便愈發不好意思起來。岑靜書對他很是親切,平日裏少不得要罵靳岄幾句,但對著陳霜,從來都是和顏悅色。
這一日,因喂雞時把雞攆到路上結果丟了一隻的靳岄又被岑靜書數落。他坐在陳霜身邊便砸核桃便嘀咕。陳霜側頭去聽,靳岄把核桃仁放進他手裏,順口問:“今兒腿疼麼?”
陳霜起先十分忌諱別人問他這些事情,無奈嶽蓮樓與阮不奇兩人臉皮極厚,每日早起和就寢時,隻要人在明夜堂,就要溜進陳霜房間裏,摸著他腿眼淚漣漣地問一句:疼麼?
問的次數太多,陳霜已然麻木。
他若說疼,嶽蓮樓便抓起他袖角擦眼淚鼻涕,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堆春宮畫兒贈給他:“多看看,心裏會高興些。”
他若說不疼,阮不奇就拿著辮子梢兒在他膝蓋包裹著繃帶的地方撓來撓去:“貝夫人說不疼就該癢了,癢麼現在?”
那枚利箭刺穿了骨頭,但好在它足夠銳利,司徒歌膂力又極為強勁,他膝蓋中碎骨清理之後膝骨仍舊完整,隻是中間一處空洞無法再生。就算皮肉痊愈,那骨頭也長不回來,陳霜嚐試過靠自己站起,但不扶什麼,實在做不到。
應付明夜堂的人已經消耗他一天大部分的力氣,他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去憂愁、悲傷和憤怒。他也不知道該對誰憤怒。他真的喊過“娘”麼?他讓那個女人救救她?陳霜隻覺得毛骨悚然。不可能,他不會的。他從不惦念她,隻是偶爾的,會在想起來的時候恨她而已。
“不疼。”陳霜說,“你問第三遍了。”
靳岄砸得累了,把核桃放進陳霜手裏。陳霜給他一個個捏碎,靳岄驚訝道:“化春六變內力還可以做這個?”
陳霜笑道:“厲害得緊,佩服我麼?”
靳岄:“佩服死了。”
陳霜問:“賀蘭碸什麼時候回來?”
靳岄想都沒想:“這幾天就到。”
宮變之後不久,賀蘭碸便回了封狐城,把寧元成升任西北軍統領的消息帶了回去。他過年時回了幾天,元宵之後又啟程北去。岑煆不知有什麼籌謀,上月一紙軍令把賀蘭碸和白霓都叫回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