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是靜謐的,也是浮華的。

靜謐它依然同往常的夜晚如出一轍,承載一艘艘貨輪的途經,掩埋著一樁樁黑暗不見天日的罪惡,它炙熱的火海很美,它夜幕下的惆悵也很肮髒。

花豹拔槍向長空三連發,八十八名馬仔調換方位,帆漿在狂吠的浪裏拍打,波瀾壯闊的烏雲壓頂,天水相接,像一隻碩大的鼎,吞噬了蒼茫的海域。

“豪哥,中層的貨艙是可卡因成品,我吩咐南通的馬仔測試了純度,A+,巴叔沒摻假,給咱的是好貨。下層滲水,裝載了冰毒粉石,解凍就能吸。德國一批新款的勃朗寧,政府專用,五十支,在雲南發船時,我叮囑六子塞上層的客艙了。”

掠奪地盤,攻克敵營,護航毒品,軍火與兵力皆必不可少,張世豪活剝了勝義幫,聚斂錢物,就是替東山再起的終極目標鋪墊。

在兩北省廳虎視眈眈的節骨眼,夾縫求生,絕境逆轉非常艱險,隻有積攢當初兩倍的實力,才能勝券在握。眾目睽睽下改寫乾坤,張世豪費盡心機苦苦掙紮到臨門一腳,這一路的血雨腥風,我甚至沒勇氣回顧。

“降艙門,卸貨。”

張世豪一聲令下,帳篷值班的馬仔紛紛跑出,包圍了北碼頭。纜繩卡在潛艇的尾端,自下至上閉合了排水孔,彈簧推搪崩裂雙汽閥的艙門,悶鈍的兩秒呼哧,蒸汽像瓢潑暴雨席卷了一丈船底,江水呈零散的半弧形激凸,靠岸的甲板泛濫成災。

一望無際的廣闊碼頭,橫波浩渺,瘴氣沸騰,目之所及,成百上千的鐵皮箱陳列歪扭的盤龍陣,看似雜亂無章,實則井然有序侵占了每一寸土地,有條不紊的押運倉庫。

兩點五噸的貨半小時卸完,1902的疊碼仔和勝義俘虜全軍出動,整個碼頭烏泱泱遮天蔽月,澎湃的衝擊使潛艇幾乎翻覆。

打通了條子的脈絡,變數微乎其微,倒是空無看管的賭場岌岌可危,我問張世豪是否回去。

他邁下礁石,迎著猛烈的風口蜷縮右手,抵擋勁風的撲滅,慢條斯理點燃一支煙,“不急。等一個人。”

他默不作聲吸食,薄唇裏的煙霧仿佛噴吐不完,一縷縷湮滅在江麵。我不知他在等誰,他凜冽的氣度像是胸有成竹,那人必定會來。

“安德森為親自交接這批貨,在澳門住了一月,阿威是你的盟友,他有一噸的買賣額份,潛艇幾經挫折入境,是皆大歡喜的事,他們卻銷聲匿跡。”我五髒六腑萌生不妙的預感,擰作麻繩砰砰打鼓,“澳門的風吹草動,你沒他們機敏。昨晚我讓癩子給亨京賭場遞口風,轉告蔡老板支援馬仔卸貨,他滿口答應,今兒一整天按兵不動。”

蔣璐懷孕,張世豪先發製人,鬧得滿城風雨,1902的馬仔到處散播,發酵之快出乎鄭總長意料,他談不上反悔賴賬,顧忌仕途名譽,好歹是認了,月份小做不得鑒定,撐到三四月份他耗不起,不是他的溜之大吉,倘若是他的,張世豪的馬子無端受辱,政界一把手抵死不認,打了張世豪的臉,1902不出半日能填平警署,捂都捂不住。他給台階下,縱然不舒服,也要將損失修複最小。張世豪的綢繆無非是索取警署的庇佑,鄭總長放權照辦很容易,他咽這口惡氣不易,我一早提點張世豪,脅迫結盟和自願結盟不同,前者隨時尋覓反製的契機報複,鄭總長管轄澳門數萬條子,他陰溝翻船,我們猝不及防。

“你斷了鄭長林財路,又暗算他睡了蔣璐,狗皮膏藥似的粘著,威逼利誘他做你的走狗,當心物極必反。”

張世豪夾著煙卷,單手脫了風衣搭在臂彎,海潮蔓延過他的褲腿,灌拂襯衫,罩起巨大的鼓包,側麵觀望,格外挺拔幹練。

“我告誡過他,他如今清楚,蔣璐背後牽扯著東北高官,連我都泥沼深陷,這潭水很奧妙。能大事化小,他不會劍走偏鋒。”

“十四K和威尼斯人,都是酒肉盟友,涉及黑白利益,卷鋪蓋躲了,他們不仁,我們也不義,這批貨順遂交接,下一批貨,澳門攪一場風雲。狗咬狗一嘴毛,窩塌了,我們一鍋端。”

我說話的工夫,港澳碼頭三重閘門毫無征兆的打開,柱狀的雪白強光搖曳閃爍著,直逼碼頭深處的沙岸,晃得瞳仁刺疼,我抬手闔住眼皮,此起彼伏的急刹車響劃破蒼穹,在咆哮的海港尖銳嘶鳴,月色與路燈交織的黯淡光影,我認清幾輛車車頂安插的標牌,是澳門的檢查署。

越過第一重門,泊了兩輛,橫亙在壁垣高牆投灑的陰影,越過第二重門,又泊了兩輛,僅剩的為首一輛防彈吉普駛進第三重門,車速不減反增,輪胎摩擦著石礫,一馬平川濺起四海黃沙,深沉如墨的汪洋巍峨聳立,車頭穿過塵埃,縱向傾斜從張世豪的身前漂移打滑,旋轉一百八十度堪堪停穩,我蹙眉窺伺車內的人影,茶色玻璃密不透亮,後座空蕩,前座稀疏,像是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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