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宗。

他穿著深藍色的檢察長製服,背影那般寬闊,那般挺拔,那般偉岸,他何曾擁有這個年紀的滄桑與麵對生活的困惑無力,他永遠倨傲英武,神采飛揚,永遠氣勢恢宏,萬丈光芒,哪怕茫茫人海,哪怕千裏之遙,我總能尋到他的磁場,感知他存在於哪一處。

尖銳的指甲在驚惶中嵌入木漿,痛得幾乎割裂,我視線所及,是兩枚銀灰色的肩章,在午後的暖陽中光彩熠熠,神聖而不可侵犯。我依稀記得,我的雙手無數次撫摸過他的製服,臨窗點一盞燈,熨燙袖綰和胸襟,他偶爾從背後抱住我,他說我燙過的他才肯穿。

那時我剛剛打敗喬栗,仿佛贏得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他,每一寸皮囊,每一下呼吸都屬於我,我望著玻璃,發現了二十年最容光煥發的程霖。

她快樂得像一罐蜜糖,毫不猶豫吞下了權貴給予的砒霜。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他再不會履行他的諾言,我也再無法撲向他胸膛。

“你交給我的貨物,進港非常順利,幾家主流賭場也很滿意,質量不比張世豪供給我的差,前三批極其重要,量穩住了,打開了市場,沈檢察長啊,香港的肥肉,保你吃撐。”

經理親自帶路引著一行人拐入羊腸小道,祖宗不知因何,忽然停了下來,犀利的目光精準無誤投向承載我的水區,我呼吸驟窒,本能舉起木漿擋額頭,橫擋露下巴,豎著擋又暴露了兩腮,明明暗暗的人影灑在菊花叢生的草坪,遲遲不動,顯然祖宗察覺了我,他領著條子混白道,反偵察能力出奇敏感,別說這漫山遍野空曠至此,即便人流密集,他的嗅覺也是恐怖的。

閃躲反而惹他猜忌,我索性放下了木漿,深吸一口氣,大大方方的回視他,我們相距百米,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認得出彼此輪廓,看不清眼神和漣漪,更不可觸及,不可留戀,肺腑盤旋的難受之感灼燒入骨。

他凝視了我漫長的十幾秒,悄無聲息流逝的時間,並未曾使我煎熬,反而有一眼,即將移開的那麼一眼,意味深長,又千回百轉。

身著便衣的王凜說得興致勃勃,卻發覺祖宗沒跟上,他皺眉四下觀瞧,“沈檢察長,哪裏不對嗎?”

祖宗雲淡風輕收回了目光,“湖中央盛開一朵紅梅,驚鴻一瞥被它迷住了。”

愛美色的男人,大多禁不住與女人相關的美景,王凜正想看一看是怎樣獨樹一幟的紅梅,吸引了祖宗的矚目,後者大幅度朝前跨步,“讓茶水快一些,我口渴了。”

這話轉移了王凜的注意,他匆匆忙忙追上,“廚房在烹,沈檢察長偏愛碧螺春,我挑了頂級精細的,別有一番滋味。”

他們浩浩蕩蕩沒入叢林,當我意識到祖宗越走越遠,幻化為渺小的一粒點,這艘小舟已經停了許久,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央,止步不前,了無生氣。

我重新劃槳,每遊近幾米,便飄出彈奏管弦琵琶的曲樂,快要抵達岸邊,已是無比清晰。茶霧朦朧,嫋嫋蒸騰,王凜的聲音再度傳來,“多少貨,多髒的水,你盡管安心,香港九龍和新界,白天副警務處說了算,晚上我王凜說了算,二十四小時,香港全是我的地盤。”

祖宗執杯挨著鼻尖,韻味無窮嗅了嗅茶香,“王處長一手遮天,肯與東北合作,是我走運。隻是我好奇,張世豪賣貨除了必經香港港的維多利亞港區,還有旁的路子嗎。”

“香港港有一半由副警務處管轄,是九龍半島這一塊區域,香港島那邊新加坡承包了幾個碼頭,廣東客商租賃了兩個,張世豪倘若通行毗鄰香港島的港區,那就不好辦了。”

祖宗陰鷙眯眼,舌尖抵出一枚細碎的茶葉沫,“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張世豪的勢力擴充香港,否則來日方長,香港會當作他的退路,他一旦加入港籍,按照現在東北的情形,弄不了他。”

王凜為難得很,硬生生扛了半晌沒支會,祖宗問他有麻煩嗎。

“張世豪的能耐,逼急了莫說港籍,新加坡籍他也拿得下,香港自02年開始,出現不少私人租賃碼頭,幕後老板變數很大,說句泄氣的話,張世豪是否在這些幕後老板之中,我們都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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