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寺回來,簡單地吃過午飯,把空調打到最喜歡的24攝氏度。
我就坐在旅館辦公桌前,拉起窗簾,扭開台燈,再攤開稿紙,凝神遐思。
我一直就有一種欲望,為已故的母親寫一些什麼。
隨著時間愈來愈延長,這種欲望就越來越強烈,愈來愈蓬勃,宛若氣勢磅礴的江水,以一瀉千裏的氣勢奔騰而來,尤其在今天,在黃寺聆聽了佛爺那番高妙的講解、洗禮之後,這種欲望更像蘊蓄了許久的火山,終於一朝尋到了爆發的突破口,驟然衝破時空,噴薄而出。
我拿起筆,往稿紙上傾瀉自己的哭泣與血液,抒發濃鬱的思念與感激。
飛舞筆墨的時候,母親的笑容、母親的言語全都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閃動出鮮活的光彩。沒用多長時間,文章就一氣嗬成。該給文章擬個什麼樣的題目呢?
我把寫好的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仿佛再次靠近了母親,嗅到了童年的味道。
每一次回家,走進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下布滿風塵的皮鞋,穿上布鞋。
在這個快要忘記布鞋的時代裏,我不怕布鞋遮住了我身上的光輝。
穿著布鞋走在鄉間小路上,悠哉遊哉地凝眸四周熟透了的風景,那份愜意實在難以言傳。世俗的布鞋不在世俗,城市的喧囂全踩在腳下。
恬靜的鄉村走著樸素的布鞋,和諧而又優美。
四周的一切不斷地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布鞋。凹凸不平的鄉間小路最適合布鞋,也隻有布鞋最懂得泥土的深厚。
每當穿著布鞋在路上走,母愛的馨香便宛若炊煙從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嫋娜升起,淡淡的憂傷也就襲上了心頭。
小時候,每逢過年我最高興,雖然沒有好的衣褲穿,但可以穿上母親做的新鞋,在小夥伴們麵前炫耀,引得他們臉紅眼饞:鞋幫是黑哢嘰布,腳背綴有齊整的“八”字形鬆緊扣,鞋底用白布滾邊,大方而又漂亮。
我穿上這種鞋的感覺,就像《閃閃的紅星》中穿著白底黑幫高唱歌曲《紅星照我去戰鬥》的潘冬子,那個威風,那個得意,那個自豪!
誰都知道,全村隻有我母親才能做出這樣結實漂亮的鞋!
一到雪後天晴的日子,草屋上融化的雪水便敲打起屋簷下的青條石,濺起朵朵雨花,如詩如畫。藏在畫中的母親坐在屋簷下的階沿上,麵對著溫和的太陽,為我們打布做鞋幫鞋底。
熬出粘稠的小麵漿糊,先在門板上塗一層,然後貼上一層較完整的舊衣布,接著在舊衣布上塗一層漿糊,再把破布拚貼在門板上,這樣貼上五六層。母親說,如果要做鞋幫還要貼上一層黑哢嘰布,做出來的鞋幫會伸展挺栝。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後,下午,母親拿出針線兜,取出剪刀,小心地撕下貼在門板上已曬幹的鞋料,將硬紙殼剪成的鞋樣蒙上,在冬日的陽光下剪成鞋底或鞋幫……屋簷下滴落的雪水驚動不了母親,布鞋使她神情專注安詳。
那用大針紮鞋底拉麻繩發出“滋——滋——”的聲音,和好聽的雨聲合奏,在飛針走線的畫麵中,一雙雙嶄新的布鞋的針腳裏注滿母愛的乳汁,飽脹得如雨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