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裏,二黃已經睡著了,采萍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眼也不眨地守著它。

屋裏飄著淡淡的苦澀的藥味兒。

寶瑜慢慢地走進內室,她想起剛才宋老夫人的反應,有些出神。

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前世和宋老夫人做了十幾年的婆媳,這個老太太有多精明、多刻薄,寶瑜比任何人都了解。今日違背了她的命令,按照她的預想,宋老夫人一定會大發雷霆,就算她親自提著棍子來寒春院找她問罪,也不是不可能。

寶瑜不害怕,她沒想著再和宋老夫人和睦相處了,大不了撕破臉,拚個魚死網破。

但是……宋老夫人竟然來給她認錯了。

寶瑜沒覺得動容,她隻是狐疑。對於這個奸猾了一輩子的老夫人,寶瑜沒有一丁點的信任或心軟,她不憚於往最惡的地步去揣測她。

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您回來了?”采萍的聲音把寶瑜從自己的思緒中喚出來。

寶瑜抬起頭,對上一張笑嗬嗬的小圓臉,她心情柔軟了一些,應了聲“誒”。

采萍指著飯桌的方向,關切道“大夫人,該吃晚飯了,您中午時候就沒吃多少,晚飯該好好補一補。不過……剛才耽擱太久,飯菜有些發涼了。”

說著,她擼起袖子“大夫人,您稍等一會,奴婢去給您熱熱去。”

“不用麻煩了,這樣就挺好。”寶瑜攔住她,也笑了笑,“你吃了嗎?”

采萍怔了下“還沒呢,大夫人。”

“來陪我一起吃些吧。”寶瑜將備用的碗筷推到她麵前,“坐。”

“這、這不好吧?”采萍受寵若驚,話說得磕磕絆絆,“哪兒有奴婢和主子同桌而食的道理呢……”

“道理都是人定的。”寶瑜坐下來撫平裙擺,又看向她,笑道,“我今晚就是要和你一起吃,你真的舍得拒絕我嗎?”

“不舍得,不舍得。”采萍聽了連連擺手,她看著寶瑜真的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又猶豫了一瞬,才紅著臉,拘謹地在寶瑜的對麵坐下,“大夫人人美心善,奴婢仰慕大夫人還來不及呢。”

聽了這句話,寶瑜盛湯的動作頓了頓,心尖驟地擰起來,疼得鑽心。

她忽的想起來前世那一場慘烈的戰役中,采萍為了護住她先走,用身體擋住了門洞,在一支又一支的利箭射穿了她的心口時,采萍也是這麼說的。

“大夫人人美心善,奴婢仰慕,死也甘願。”

怎麼善良的人總是不得善終呢?寶瑜想不明白。

“多吃點。”寶瑜將眼淚忍回去,給采萍盛了一碗湯,“你不是最喜歡吃那些蝦啊貝的,都給你——采萍,我問你幾件事,你認真回答我好不好?”

采萍的神情也嚴肅起來“好。”

寶瑜問“現在是哪一年、哪一日?”

“……”采萍隻以為寶瑜是在考驗她,認真想了想,“庚午年,三月十一日。”

“三月十一,快春分了?”寶瑜問。

“是啊是啊。”采萍聲音變得輕快起來,“小少爺的生辰就要到了,就後天。您先前不是還說,要給小少爺熱熱鬧鬧地辦一場生辰宴的嗎?讓準備的東西奴婢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您送去讓裱起來的那幅繡畫兒,估摸著明天也能取回來了,您辛苦地繡了快兩個月呢,小少爺一定會很喜歡的……”

寶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神情從起先的驚愕,到了然,最後竟笑了下。

“他不會喜歡的。”寶瑜打斷采萍的嘰嘰喳喳,聲音淡淡的。

宋堰不但不喜歡,甚至當著她的麵,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怎麼會呢?”采萍低聲安慰她,“大夫人,您別灰心,小少爺就是性子野了點,不服管,但是人不壞的。”

說到人不壞這幾個字,采萍多少有些心虛。

她聲音大了一點,裝成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小少爺從小就沒娘,跟著大爺走南闖北地做生意,老夫人對他也不太關心,所以性子倔,也能理解。再者說,大夫人,您剛來宋家一年,小少爺常常不在家,不了解您。但是人心啊,都是肉長的,您對他這麼好,小少爺遲早有一天能看見的……至於前幾天的那件事,小少爺不是故意的,您也別放在心上……”

“不是。”寶瑜夾了一筷子藕片在碗裏,“人心不一定是肉長的,有些人天生沒有心。”

采萍沒聽清,錯愕地“啊?”了一聲。

寶瑜笑著岔開這個話題“前幾天,什麼事啊?”

“就,鐲子的事。”采萍小心翼翼問,“您忘了?”

說著,采萍自責地低頭“是奴婢多嘴了——”她今日實在是說得有點多,壞了下人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