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一幅很不協調的圖畫,元寶似的山腰上有一座樹影中隱隱可見的古式建築風格的小廟,挨著山腳有一幢磚瓦房,磚瓦房的左側是片白花花的東西,右側是一片黃澄澄的東西,一些騎自行車的,開著膠輪小蹦蹦車的,步行的,有去的,有回的,好不熱鬧。
小高介紹說:“羅書記,那座小山叫元寶山,那座廟叫元寶寺。是改革開放以後,市民委向財政要了點錢,又化了緣,重新整修的一座舊廟,常有人去那裏燒香求平安,燒香磕頭求富。”
“噢?”羅冬青問,“我們這裏信這個的人這麼多?”
小高回答:“元寶山和元寶寺很有一番神話色彩的傳說呢!”
“你們都去過?”羅冬青問。
“以前去看過,最近一年間沒有去,”史永祥說,“計市長批評的李副書記挪用公款蓋小別墅,搞小開荒,就指的是在這裏。不光我們,機關幹部去的也少,都怕鬧個給李副書記通風報信兒或者是打得火熱的嫌疑。”
羅冬青心想,按著計市長的提議,李迎春也是這次換屆選舉涉及的人選,說:“走,咱們看看去。”
“羅書記,”小高說,“恐怕元寶鄉的楊書記他們早在鄉界那裏等著接咱們了。”
羅冬青說:“走!我根本不願意也沒安排他到鄉界去接。這回,也讓他們嚐嚐苦頭!”
大吉普拐進岔道朝元寶山駛去。道路曲折不平,車子搖搖晃晃地前進著。
元寶山因有元寶古祠,被省裏確定為自然保護區,山上蒿草茂密,山中天然林叢生,素被稱為林中少女的小白樺林、東北大漢的柞樹群、林中少年的白楊樹,簇簇片片,相擠相擁,綠葉雖微顯泛黃,但仍展示著勃勃生機。
“喲,”羅冬青看著眼前的小山說,“這座小山很像元寶呀,大概這座山,包括我們的市,都是因此而得名吧?”
小高點點頭,講述了從老年人那裏聽來的關於元寶山的傳說。傳是宋朝末年,巡撫為抗禦外來侵略,派一名京城小吏為知縣,並給他移民一千戶,令他廣招移民落戶,來這裏屯墾戍邊。這位知縣騎馬趕程數日,一天日當中午,來到這裏踏查荒原時,到了現在的市區所在地。他在馬上忽見眼前荒地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形似一塊元寶,翻身下馬去找時,卻什麼也沒有。他騎上馬,又見到了剛才的情景。幾次下馬又都找不到元寶,幾次回身上馬都是那種情景,他讓隨從上馬觀察,隨從也說是這樣。隨從指著東北角一座元寶似的小山稟告知府大人,你看地上沒有元寶,一定是那座像元寶似的小山祥光折照。知府急忙上馬細看,果然前麵有一座元寶似的小山。隨從說,知府大人,這是元寶山向大人顯靈氣呢,我理解,是讓大人在這裏建城立知府。知府大悟,立即派人報告巡撫。巡撫也大喜,很快對這裏投人投物建房移民,並指定以此為元寶的中心,圈出了偌大一塊形似元寶的地域,從此便有了曆史上最早的元寶縣。”
羅冬青的身子顛簸著,聽得津津有味,感慨說,這是人傑地靈呀!史永祥也興致勃勃,開玩笑說:“羅書記,鴻富之地,必有鴻人,天降大任於斯,必有鴻富!”羅冬青搖頭笑笑,直說不敢不敢。
傳說雖然是傳說,蒙著一層神話色彩,卻實實在在地寄予了自古以來人們對這裏的美妙憧憬。車子一出城區,羅冬青就看到,眼前是一片片流油般的黑土地,遠處有茂密的大山林,區域內有奔騰直下的大江,新近又建起了國家一類陸路口岸……不把這裏建成在全國數得著的富裕地區,作為這裏的父母官,那就對不起這裏的父老鄉親!
大吉普到了元寶山下。他們下了車發現,黃澄澄的是水稻,白色的塑料大棚裏麵的是蔬菜,有剛剛開花的黃瓜、西紅柿等,奇怪的是,那些來來往往的人並不是去廟裏燒紙進香的,都拎著一小布口袋去那幢紅磚房,也有的是從裏麵出來。
羅冬青先走進去,一下子被一種想像不到的緊張場麵吸引住了。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人和一名年輕的小尼姑坐在桌旁的微機前,桌麵一塊白布上平整地擺撒著兩片細碎如麵的黑土。小尼姑纖細的手指像熟練的鋼琴師一樣操作著鍵盤。那個五十左右的人戴上花鏡,在細細地辨別著兩小撮細土在屏幕圖像上顯示出的顏色差異,不時用筆記著,待屏幕上隱去圖像後,對身旁的一位老者說:“老張頭呀,你這塊地的氮肥很足,磷肥差一點,鉀肥差得多,給你——”他順手遞給被稱做老張頭的一張單子說,“這是施肥的比例,我都寫在上頭了。”接著問:“該誰的啦?”身後一位中年婦女遞上一個小布口袋回答:“該排到我啦,靠山村的老劉家。”
“喲——”羅冬青笑笑搭汕,“這是在采用現代技術,用微機科學地檢測怎麼施肥呢!”
小尼姑回頭瞧瞧,見是個陌生人,又低頭忙起來。那個五十歲左右的人若無其事的樣子,隻顧往白布上倒那中年婦女遞上的小布口袋裏的土。
“李書記,”史永祥打破尷尬局麵,對五十歲左右的人說,“我來給你介紹一下,”說著指指羅冬青,“這是省委給咱們市新派來的市委書記羅冬青同誌,昨天上午召開的宣布大會,辦公室說通知你了……”
李迎春平淡地回頭瞧一眼羅冬青又忙乎起來:“你們知道我不能去還通知我。噢,昨晚上電視裏看到了,倒是好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咳——”他長歎一聲說,“沒用啊,我的史秘書長,你還是聽我的建議給新書記出出主意,蔫退吧!”
羅冬青心裏一顫,果然如史永祥所說,真有人不相信自己能在元寶市站住腳。
“李書記,”史永祥有點兒被冷落得受不住了,“過去畢竟是過去,新來的羅書記聽說你在這裏,特意來看望你,你要有點起碼的禮貌呀……”
李迎春摘掉眼鏡忽地站起來,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我對你們統統不感興趣!在元寶這片土地上,我和你們還講什麼禮貌?你清楚,我不就是對計德嘉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反對意見、提了個元寶市的經濟工作重心必須立即由城建開發熱轉移到突出發展工業和農業上來嗎?我不就是提出這麼多建築工程應該實行投招標和合同簽約管理,這樣讓建築總公司一家包攬弊端太多嗎?他計德嘉大會小會指桑罵槐,挖苦我不懂政府工作。地區省裏有關部門領導來檢查工作,隻不過是他彙報工作時我插話亮亮自己的觀點,他就說我當麵找他的難堪,告他的狀。如果說過去是提建議的話,這回我真就名正言順地開告了!我知道,他計德嘉地區有人,省裏有人,我明知告不贏,也要告,告!告!告到底……”
屋內空氣驟然緊張,趕來的農民們個個目瞪口呆。羅冬青說:“李迎春同誌,走,找個方便地方咱們慢慢談。”
“哼,有什麼說的!”李迎春用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又大發起牢騷,“之後,我幹什麼他否什麼,我說什麼他批評什麼。我忍無可忍,到了地區去找胡曉冬書記,胡書記一口一個了解了解,一口一個計市長不能這樣吧,讓我要顧全什麼大局。我到了省裏,省裏又推到地區,我真沒想到這麼大個省,這麼大個地區,這麼大的共產黨天下,竟沒有我能說通話的地方……胡書記不是在昨天大會上講了嗎,什麼新老搭配,什麼辯證法,都是讓計大市長說了算的變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