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讓了他碗茶,顯出我不是不懂“外麵”的人。他喝完,用煙卷指頭胸口說:“這兒,咱這兒可是愛四爺。怎麼呢?四爺年青,不拿我當個拉車的看。他們哥兒倆的勁兒--心裏的勁兒--不一樣。二爺吧,一看天氣熱就多叫我歇會兒,四爺就不管這一套,多麼熱的天也得拉著他飛跑。可是四爺和我聊起來的時候,他就說,憑什麼人應當拉著人呢?他是為我們拉車的--天下的拉車的都算在一塊兒--抱不平。二爺對‘我’不錯,可想不到大家夥兒。所以你看,二爺來的小,四爺來的大。四爺不管我的腿,可是管我的心;二爺是家長裏短,可憐我的腿,可不管這兒。”他又指了指心口。
我曉得他還有話呢,直怕他的酒氣教釅茶給解去,所以又緊了他一板:“往下說呀,王五!都說了吧,反正我還能拉老婆舌頭?”
他摸了摸頭上的疤,低頭想了會兒。然後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聲音放得很低:“你知道,電車道快修完了?電車一開,我們拉車的全玩完!這可不是為我自個兒發愁,是為大家夥兒。”他看了我一眼。
我點了點頭。
“四爺明白這個;要不怎麼我倆是朋友呢。四爺說:王五,想個辦法呀!我說:四爺,我就有一個主意,揍!四爺說:王五,這就對了!揍!一來二去,我們可就商量好了。這我不能告訴你。我要說的是這個,”他把聲音放得更低了,“我看見了,偵探跟上了四爺!未必是為這件事,可是叫偵探跟著總不妥當。這就來到難辦的地方了:我要告訴二爺吧?對不起四爺;不告訴吧?又怕把二爺也饒在裏麵。簡直的沒法兒!”
把王五支走,我自己琢磨開了。
黑李猜的不錯,白李確是有個帶危險性的計劃。計劃大概不一定就是打電車,他必定還有厲害的呢。所以要分家,省得把哥哥拉扯在內。他當然是不怕犧牲,也不怕別人犧牲,可是還不肯一聲不發的犧牲了哥哥--把黑李犧牲了並無濟於事。現在,電車的事來到眼前,連哥哥也顧不得了。
我怎辦呢?警告黑李是適足以激起他的愛弟弟的熱情。勸白李,不但沒用,而且把王五擱在裏邊。
事情越來越緊了,電車公司已宣布出開車的日子。我不能再耗著了,得告訴黑李去。
他沒在家,可是王五沒出去。
“二爺呢?”
“出去了。”
“沒坐車?”
“好幾天了,天天出去不坐車!”
由王五的神氣,我猜著了:“王五,你告訴了他?”
王五頭上的疤都紫了:“又多喝了兩盅,不由的就說了。”
“他呢?”
“他直要落淚。”
“說什麼來著?”
“問了我一句--老五,你怎樣?我說,王五聽四爺的。他說了聲,好。別的沒說,天天出去,也不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