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大狗打起來了。打得真厲害,啊,四眼倒在底下了。哎呀四眼;嘔,活該;到底他已聞了小花一鼻子。大黑的嫉妒把友誼完全忘了。看,四眼又起來了,撲過小花去了,大黑的心差點跳出來了,自己耗著轉了個圓圈。啊,好!小花極驕慢的躲開四眼。好,小花,大黑痛快極了。
那群大狗打過這邊來了,大黑一邊看著一邊退步,心裏說:別叫四眼看見,假如一被看見,他求我幫忙,可就不好辦了。往後退,眼睛呆看著小花,她今天特別的驕傲,好看。大黑恨自己!退得離小板凳狗不遠了,唉,拿個小東西殺殺氣吧!聞了小板凳一下,小板凳跳起來,善意的向大黑腿部一撲,似乎是要和大黑玩耍玩耍。大黑更生氣了:誰和你個小東西玩呢?牙露出來,耳朵也立起來示威。小板凳真不知趣:輕輕抓了地幾下,腰兒塌著,尾巴卷著直擺。大黑知道這個小東西是不怕他,嘴張開了,預備咬小東西的脖子。正在這個當兒,大狗們跑過來了。小板凳看著他們,小嘴兒撅著巴巴的叫起來,毫無懼意。大黑轉過身來,幾乎碰著黃子的哥哥,比黃子還大,鼻子上一大道白,這白鼻梁看著就可怕!大黑深恐小板凳的吠聲引起他們的注意,而把大黑給圍在當中。可是他們隻顧追著小花,一群野馬似的跑了過去,似乎誰也沒有看到大黑。大黑的恥辱算是到了家,他還不如小板凳硬氣呢!
似乎得設法叫小板凳看出大黑是和那群大狗為伍的:好吧,向前趕了兩步,輕輕的叫了兩聲,瞭了小板凳一眼,似乎是說:你看,我也是小花的情人;你,小板凳,隻配在這兒坐著。
風也似的,小花在前,他們在後緊隨,又回來了!躲是來不及了,大黑的左右都是方嘴--都大得出奇!他們全身沒有一根毛能舒坦的貼著肉皮子,全離心離骨的立起來。他的腿好像抽出了骨頭,隻剩下些皮和筋,而還要立著!他的尖嘴向四圍縱縱著,隻露出一對大牙。他的尾巴似乎要擠進肚皮裏去。他的腰躬著,可是這樣縮短,還掩不住兩旁的筋骨。小花,好像是故意的,擠了他一下。他一點也不覺得舒服,急忙往後退。後腿碰著四眼的頭。四眼並沒招呼他。
一陣風似的,他們又跑遠了。大黑哆嗦著把牙收回嘴中去,把腰平伸了伸,開始往家跑。後麵小板凳追上來,一勁巴巴的叫。大黑回頭齜了齜牙:幹嗎呀,你!似乎是說。
回到家中,看了看盆裏,老太太還沒把食端來。倒在台階上,舐著腿上的毛。
“一邊去!好狗不擋道,單在台階上趴著!”老太太喊。
翻了翻白眼,到牆根去臥著。心中安定了,開始設想:假如方才不害怕,他們也未必把我怎樣了吧!後悔:小花擠了我一下,假使乘那個機會……決定不行,決定不行!那個小板凳!焉知小板凳不是個女性呢,竟自忘了看!誰和小板凳講交情呢!
門外有人拍門。大黑立刻精神起來,等著老太太叫大黑。
“大黑!”
大黑立刻叫起來,往下撲著叫,覺得自己十二分的重要威嚴。老太太去看門,大黑跟著,拚命的叫。
送信的。大黑在老太太腳前撲著往外咬。郵差安然不動。老太太踢了大黑一腿:“怎這麼討厭,一邊去!”
大黑不敢再叫,隨著老太太進來,依舊臥在牆根。肚中發空,眼瞭著食盆,把一切都忘了,好像大黑的生命存在與否隻看那個黑盆裏冒熱氣不冒!
載1933年1月24日至2月2日《益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