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之晨(1)(1 / 2)

東方既明,宇宙正在微笑,玫瑰的光吻紅了東邊的雲。大黑在窩裏伸了伸腿;似乎想起一件事,啊,也許是剛才作的那個夢;誰知道,好吧,再睡。門外有點腳步聲!耳朵豎起,像雨後的兩枝慈姑葉;嘴,可是,還舍不得項下那片暖,柔,有味的毛。眼睛睜開半個。聽出來了,又是那個巡警,因為腳步特別笨重,聞過他的皮鞋,馬糞味很大;大黑把耳朵落下去,似乎以為巡警是沒有什麼趣味的東西。但是,腳步到底是腳步聲,還得聽聽;啊,走遠了。算了吧,再睡。把嘴更往深裏頂了頂,稍微一睜眼,隻能看見自己的毛。

剛要一迷糊,哪來的一聲貓叫?頭馬上便抬起來。在牆頭上呢,一定。可是並沒看到;納悶:是那個黑白花的呢,還是那個狸子皮的?想起那狸子皮的,心中似乎不大起勁;狸子皮的抓破過大黑的鼻子;不光榮的事,少想為妙。還是那個黑白花的吧,那天不是大黑幾乎把黑白花的堵在牆角麼?這麼一想,喉嚨立刻癢了一下,向空中叫了兩聲。

“安頓著,大黑!”屋中老太太這麼喊。

大黑翻了翻眼珠,老太太總是不許大黑咬貓!可是不敢再作聲,並且向屋子那邊搖了搖尾巴。什麼話呢,天天那盆熱氣騰騰的食是誰給大黑端來?老太太!即使她的意見不對也不能得罪她,什麼話呢,大黑的靈魂是在她手裏拿著呢。她不準大黑叫,大黑當然不再叫。假如不服從她,而她三天不給端那熱騰騰的食來?大黑不敢再往下想了。

似乎受了刺激,再也睡不著;咬咬自己的尾巴,大概是有個狗蠅,討厭的東西!窩裏似乎不易找到尾巴,出去。在院裏繞著圓圈找自己的尾巴,剛咬住,“不棱”,又被(誰?)奪了走,再繞著圈捉。有趣,不覺得嗓子裏哼出些音調。

“大黑!”

老太太真愛管閑事啊!好吧,夾起尾巴,到門洞去看看。坐在門洞,順著門縫往外看,喝,四眼已經出來遛早了!四眼是老朋友:那天要不幸虧是四眼,大黑一定要輸給二青的!二青那小子,處處是大黑的仇敵:搶骨頭,鬧戀愛,處處他和大黑過不去!假如那天他咬住大黑的耳朵?十分感激四眼!“四眼!”熱情地叫著。四眼正在牆根找到包箱似的方便所在,剛要抬腿;“大黑,快來,到大院去跑一回?”

大黑焉有不同意之理,可是,門,門還關著呢!叫幾聲試試,也許老頭就來開門。叫了幾聲,沒用。再試試兩爪,在門上抓了一回,門紋絲沒動!

眼看著四眼獨自向大院跑去!大黑真急了,向牆頭叫了幾聲,雖然明知道自己沒有上牆的本領。再向門外看看,四眼已經沒影了。可是門外走著個叫化子,大黑借此為題,拚命的咬起來。大黑要是有個缺點,那就是好欺侮苦人。見汽車快躲,見窮人緊追,大黑幾乎由習慣中形成這麼兩句格言。叫化子也沒影了,大黑想象著狂咬一番,不如是好像不足以表示出自己的尊嚴,好在想象是不費什麼實力的。

大概老頭快來開門了,大黑猜摸著。這麼一想,趕緊跑到後院去,以免大清早晨的就挨一頓罵。果然,剛到後院,就聽見老頭兒去開街門。大黑心中暗笑,覺得自己的智慧足以使生命十分有趣而平安。

等到老頭又回到屋中,大黑輕輕的順著牆根溜出去。出了街門,抖了抖身上的毛,向空中聞了聞,覺得精神十分煥發。然後又伸了個懶腰,就手兒在地上磨了磨腳指甲,後腿蹬起許多的土,沙沙的打在牆上,非常得意。在門前蹲坐起來,耳朵立著,坐著比站著身量高,加上兩個豎立的耳朵,覺得自己很偉大而重要。

剛這麼坐好,黃子由東邊來了。黃子是這條胡同裏的貴族,身量大,嘴是方的,叫的聲音甕聲甕氣。大黑的耳朵漸漸往下落,心裏嘀咕:還是坐著不動好呢,還是向黃子擺擺尾巴好呢,還是以進為退假裝怒叫兩聲呢?他知道黃子的厲害,同時,又要顧及自己的尊嚴。他微微的回了回頭,嘔,沒關係,坐在自己家門口還有什麼危險?耳朵又微微的往上立,可是其餘的地方都沒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