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三章 朝露 (八 上)(2 / 3)

仿佛能看穿元寶藏的心思,不待他出言辯解,魏征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前後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隻要李密能在瓦崗山站穩腳跟,把手伸向河北,咱們舉旗響應,竇建德等人便不敢輕舉妄動。而竇建德等人不輕舉妄動,朝廷派兵前來征剿之時,咱們就可以借瓦崗軍之威名聯絡周圍的江湖豪傑,共同抗敵。隻要保住武陽郡始終控製於大人之手,李密麵前,您老還怕沒立足之所麼?”

早幾個月動手,最後隻落個“雪中送炭”的人情,卻要赤身裸體地跑到瓦崗山尋求庇護;晚幾個月動手,便可以要地盤有地盤,要人氣有人氣。其中孰輕孰重,元寶藏略一琢磨便能分得清楚。可那又麵臨著夜長夢多,或者從龍首功被別人所搶的風險……

“玄成所謀甚為長遠!”翻來覆去想了好半天,元寶藏還是拿不定主意,“老夫亦不願立刻起兵,但法主已經來信催促過我多次了……”

“可李密此刻畢竟不在河北,不知道我等所麵臨具體情況。並且眾所周知,他是個急性子!”魏征察覺元寶藏的語氣已經鬆動,趁機又下了一劑猛藥。“當年他若是多等幾天,待征遼大軍與高句麗人決戰時再切斷糧道,陛下根本沒機會重返中原。當年他若是不急著催促韓文相猛攻上洛,威脅京師,而是把十萬大軍向南撤入洞庭湖,恐怕江南半壁江山亦早非大隋所有。可如今楊玄感和韓文相相繼兵敗身死,李密雖然能獨善其身,畢竟沒能事事皆如其預先所謀劃!”

聞聽此言,元寶藏的臉色登時一片雪白。李密的確已經替他安排好了退路,可楊玄感和韓文相兩個,當初何嚐不是相信即便戰敗,自己亦有足夠的去處可以逃離生天呢。他們不折不扣地相信李密,所以他們都死了,死得稀裏糊塗。如今又輪到了自己,是清醒而矛盾地活著,還是幸福且糊塗地去冒險,這個決斷一時好生難下。

“大人再仔細琢磨琢磨。但有定論,無論是刀山火海,屬下絕對奉陪到底!”看到元寶藏的臉色陰晴不定,魏征猜測出對方還在猶豫當中,笑著表白。

“嗯,你先回去吧,我想明白了後,自然會去找你!”元寶藏擺了擺手,心不在焉地回應。轉眼間,他又覺得自己太疏忽大意了,扭過頭去,衝著魏征的背影喊道:“玄成,今日……”

“大人還有什麼事情?”魏征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帶著幾分怒意回頭。元寶藏瞬間發覺自己做錯了事情,不該懷疑魏征的忠誠,趕緊笑著解釋道,“今日你勸住了魏德深,沒讓他去趟對岸的渾水,實在是勸得及時。老夫不想插手過多,以免引起魏縣丞的誤會。所以拜托你多幫幫他,至少加派些人手將對岸的形勢打聽清楚了,再決定是否繼續出兵!”

“大人盡管放心!”魏征眼裏的失望慢慢消融,壓低嗓音承諾。“屬下這就派人去河對岸打探,沒有機會,決不讓德深出兵!”

“那老夫就放心了!”元寶藏寬厚地笑了笑,又恢複了其善良長者的形象。

魏征能猜到元寶藏心裏想什麼,笑了笑,轉身出門。回到屬於自己房間中,立即招來心腹,派遣他們去探聽漳水對岸賊人的火並結果。安排好了這些事情後,他便閉門謝客,每天晚出早歸,除了到衙門中處理公務外,不跟任何人發生過多接觸。

這樣做自然可以將元寶藏的疑心降低到最小,無奈有人偏偏不長眼睛。才過了兩日,便涎著臉找上門來,探頭探腦地喊道:“長史大人,長史大人,您最近好像公務甚忙啊?”

“大白天你不處理公務,跑我這來幹什麼?”魏征肚子裏邊正憋著火,看到對方那一臉獻媚相,立即按捺不住,瞪起眼睛嗬斥。

“有,有件事,想請,想請長史大人幫個忙。嗬嗬,嗬嗬!”小吏湯祖望仗著跟魏征臉熟,冒著刀一樣的目光,笑嘻嘻地向屋子中硬擠。

“站在那裏說話!我這地方是你隨便可以出入的麼?”魏征“啪”地一拍桌案,厲聲怒喝。

湯祖望被嚇得一哆嗦,立刻停在了原地。一隻腳在門裏,一隻腳在門外,趔趄著躬身:“大人,大人息怒。急事兒,真的是急事兒!”

“站在門口也能說,這裏是府衙重地,不會有人隨便打聽消息!”魏征拿這疲懶家夥無可奈何,冷著臉命令。

“嗨嗨,嗨嗨!”湯祖望先是幹笑了兩聲,用肉眼泡看清楚四下沒有外人,才壓低聲音,悄悄地祈求:“鮑校尉,就是那個黃牙鮑,想托我向大人求個情,放了他手下那幾個被困在鋪子裏的夥計!”

“黃牙鮑?!”魏征先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你當魏某是什麼人了?”

“大人,大人!”湯祖望連連作揖,唯恐被怒火波及。“我隻是替他傳個話,至於幫不幫他,大人當然自有主張。”

魏征看了湯祖望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你很急公好義啊?他不是被軟禁了麼?怎麼還能見得到你?”

“大人有所不知!”湯祖望又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他當日的確被堵在了貨棧裏。但隻過了幾個時辰,他就從貨棧裏突然消失了。弟兄們搜遍了全城也沒搜到他,結果誰也沒想到,今天他又自己冒了出來!”

“一群廢物!”魏征用力拍案,差點把桌案掀翻。湯祖望本來已經借著說話的機會別進了屋子,發覺情況危險,又趔趄著向外退了幾步,躬身附和:“的確是廢物,那麼大個活人愣是沒看住。但他自己又冒出來了,弟兄們也不能再當逃犯殺了他啊!”

“他倒是有幾分膽氣!”魏征冷笑著點頭。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又突然出現,隻有會隱身術的神仙才能做得到。黃牙鮑不是神仙,但黃牙鮑手裏有錢,足以讓去圍困他的郡兵暫時雙目失明一會兒。至於他為什麼又冒著被殺的風險出現在城裏,想必是漳水對岸的戰鬥有了結果,他身上又被安排了新的任務。

猜到對方的來意後,魏征的心態漸漸又冷靜了下來。郡守府無人,派出的哨探已經兩天了,居然一點兒有用的消息都沒能送回來。反倒是這個黃牙鮑,身上既然背負了使命,自然也知道張、程兩賊的火並結果。

“大人,大人,黃牙鮑既然敢來,手中必定有所恃。大人不妨聽聽他說些什麼,然後再決定答應不答應他的請求!”湯祖望雖然是個廢物,半年多來跟形形**的人打交道,也練出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看到魏征怒氣漸漸消退,向前挪了挪身子,獻媚般提醒。

“你收了他什麼好處,居然如此賣力地替他說話?”用手扣了扣桌案,魏征突然追問了一句。

湯祖望立刻一個箭步蹦開去,斜眼瞅了魏征半天,發現對方始終淡淡地看著自己,無奈地咧了下嘴吧,低聲承認:“沒,也不算什麼好處。隻,隻不過是兩個銀,銀錠而已。也就十多兩,跟手底下人一分,自己便沒剩多少了!”

白銀在大隋並非流通貨幣,僅僅做官場送禮和鎮庫之用,價格頗高。十兩白銀,在尋常年景也能兌換一萬五千餘肉好,換成現在的白錢,至少能兌兩萬三千有奇。而湯祖望的全年收入,明的暗的加起來頂多也就這個數,怪不得他如此替對方賣力了。好在魏征沒心思追究其收受賄賂,又淡淡笑了笑,繼續追問:“隻十兩白銀,就想把幾個犯了死罪的家夥撈出來。你賣得也忒賤了些吧?!黃牙鮑人呢,現在躲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