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三章 朝露 (八 上)(3 / 3)

“十兩,十兩白銀僅僅是讓屬下傳個話!”湯祖望聞聽魏征嫌錢少,立刻笑嘻嘻地辯解。話說出口後,他才醒悟自己對的是素有清廉之名的魏長史。趕緊又拱了拱手,低聲辯解,“屬下,屬下也不想理睬他。但屬下不是負有替大人傳遞書信的職責麼?如今張、程二賊重歸於好了,屬下落個人情在,今後也好跟巨鹿澤往來不是?”

“張賊和程賊重歸於好了!”魏征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追問。

“黃,黃牙鮑親口對我說的。他說,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張賊和程賊見了麵,立刻握手言和。所以他才敢抖著膽子回來,找我代為說情,救他屬下那些弟兄!”

“具體情況怎麼樣,你有問過麼?”魏征定了定神,皺著眉頭詢問。

這回,湯祖望又得到賣弄的機會了。湊到桌案邊,貼著魏征的耳朵低語,“據,據屬下跟姓黃的套話。他說,好像張金稱受了小人的挑撥,所以才找程名振的麻煩。但兩人一見麵,誤會就被揭開了。張金稱隨後就撤軍回了巨鹿澤。程名振看周圍已經沒什麼事情,便將黃牙鮑又派了回來!”

那個挑撥離間的小人,自然就出在武陽郡。魏征知道程名振是借黃牙鮑之口警告自己,苦笑一聲,連連搖頭,“他還說什麼了,放了他的弟兄就完了?”

“大人英明!”湯祖望打蛇隨棍子,迅速上爬,“姓黃的說,希望大人代為斡旋,準許他的店鋪重新開業!將來武陽這邊再需要跟巨鹿澤聯絡,也好有個中間人!”

“無恥!”魏征怒極反笑,“他把武陽郡當成什麼地方了,跟他們一樣的綠林山寨?”

罵完了,猛然想到元寶藏前兩天跟自己說過的話。心裏又是一陣失落。武陽郡如果投靠了李密,不就變成了一個綠林草寇盤踞的巢穴麼?跟巨鹿澤那邊比,還裝什麼清高?人家程名振好歹是被逼無奈才造反,而武陽郡守元寶藏元大人,卻是吃著朝廷的俸祿,打著土匪的心思!算起來,還不如一群綠林草寇有良心!

“可不是麼,屬下當時這樣罵他!”湯祖望笑嗬嗬地回稟,“但他說,讓屬下盡管帶話給大人。至於事情成不成,大人自有決斷!”

賊人的氣焰是越來越囂張了!魏征又怒又氣,偏偏卻知道自己毫無辦法。張賊和程賊沒打起來,實力自然不會受損。兩賊之中任何一個出馬,即便打不下武陽郡治所貴鄉縣,卻足以將武陽郡治下的其他幾個小縣攪得雞飛狗跳。到頭來朝廷震怒,倒黴的還是地方官員。

仔細核計下來,與其雙方徹底撕破臉麵,兩敗俱傷。還不如就像先前一樣糊塗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最後的一絲火氣也熄滅了,苦笑了幾聲,點頭承諾:“你回去叫黃牙鮑準備禮物吧。每名小嘍囉一百兩,錢直接交到儲主簿那裏,全交齊了後我就讓魏縣丞放人。至於允許不允許他繼續開貨棧的問題,我要先稟報給郡守大人,然後才能答複他。在此之前,他千萬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以免被魏某親手抓到!”

“那是,那是,黃牙鮑也算個聰明人,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湯祖望把一筆外快賺到了手,打了個哈哈,歡天喜地告退了。魏征枯坐在桌案後又歎了一會氣,強打起精神,找元寶藏彙報巨鹿澤的最近情況。

郡守大人身邊恰好有貴客在,不便於二堂接見。所以元寶藏匆匆走到衙門側門處聽魏征說了幾句,點點頭,意興闌珊地指示:“也好,你順便通知魏縣丞,叫他不必過河去冒險了。至於黃牙鮑的那幾個屬下,既然抓了,總不能稀裏糊塗的放出來。否則,官府的威嚴何在?這樣吧,尋個欺行霸市的罪名,每人打他們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原來的那個貨棧查封,讓姓黃的另找個落腳處,擇日開業!”

到了這個時候,郡守大人居然不想如何對付突發情況,隻顧著維護自己的顏麵。魏征心裏失望至極,也就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恰巧元寶藏也不想跟他多說話,笑著打起了官腔。魏征見此,愈發心灰意冷,輕輕拱了下手,就此告辭。

衙門的事情早做晚做都一個德行,還不知道替誰忙活呢!思前想後,越想越鬱悶,魏征幹脆直接回了自己家。家中的老妻裴氏是跟他從貧賤時一起熬過來的,彼此間情意甚篤。看到丈夫滿臉晦氣,趕緊端茶倒水,笑著安慰道:“郎君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何必呢?你再生氣,事情還在那擺著,不會自己走開。不如消消氣,慢慢地琢磨一下,說不定就找到解決辦法了!”

“你不懂!”魏征搖頭苦笑。“該管事的人不管。不該管事的人瞎張羅。越忙活越亂,越亂越忙活。唉,忙了半天,結果卻不知道便宜了誰!”

“我當然不懂!”裴氏白了他一眼,一邊伺候他脫鞋,一邊笑著嘟囔,“既然不知道便宜了誰,就慢慢幹唄。反正幹好了也沒功勞,幹壞了倒惹一身麻煩!”

這話倒是個正理兒。看元寶藏今天那態度,顯然是對自己起了疑心。而自己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呢?由著他唄。反正那條破船自己已經上了那條破船,沒有力氣將它停下來,更不可能拉掌舵的元寶藏回頭。

順著聽之任之的思路想下去,魏征心裏反倒好受了些。大隋朝已經窮途末路,自己人微言輕,操碎了心也無法力挽狂瀾。元寶藏放著好好的郡守不當,偏要去當流賊,自己攔不住,幹脆就別攔。免得好心礙了人家的事情,給自己換來迎頭一刀。至於程名振,他既然有本事跟張金稱平安共處,自己也別再給他上眼藥了吧。反正張金稱已經爆發過一次,日後即便自己再挑撥,他輕易也不會爆發了。

想著心事,魏征洗腳更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卻發現已經當了土匪,帶著一幹凶神惡煞般的嘍囉,四下裏殺人放火。貴鄉縣丞魏德深試圖螳臂擋車,被自己一刀劈了。光初主簿儲萬鈞家底太厚,元寶藏眼紅,也命令帶人殺上門去抄了。昔日的同僚一個個倒在刀下,自己的官卻越做越大,越做越大,可以直接出入聚義廳,與程名振稱兄道弟起來。

不料那程名振卻心胸狹窄,始終沒忘記自己給他設圈套,騙張金稱與他火並。抽冷子找了個機會,便提刀衝向自己,“你也會有今天!”長槊刺到胸口,魏征感覺不到痛,隻覺得濃濃的屈辱。“老子是賊,你算什麼?”張金稱一刀切開自己胸膛,掏出心髒,一邊嚼,一邊冷笑。

心髒分明已經被張金稱給吃了,魏征卻發現自己依然活著。胸口破了一個洞,前後都能看到光。周圍嘍囉們指指點點,看風景一樣笑著奚落,“看那個沒心的家夥,看那個沒心的家夥……”

“你才沒心沒肺呢!”魏征怒罵著衝過去,腳被屍體一絆,重重地跌翻。砸破地麵,沉沉墜入無邊的黑暗,越墜越深,越墜越快,墜過地獄的十八層,繼續向下,無窮無盡……

“啊—”他慘叫一聲,翻身坐了起來。突然發現,床頭的燈還亮著,妻子還沒睡,正在燈火下縫縫補補。

“郎君怎麼了!”被魏征的慘叫嚇了一跳,裴氏趕緊放下針線,上前攙扶。

“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魏征慘笑著推開妻子的手,低聲解釋。

“咣,咣,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外邊的打更聲恰恰響了起來,才兩更天,距黎明還早。外邊的夜黑得像墨一般,秋風陣陣,穿林過窗,聲聲急,聲聲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