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說過,不想責怪任何人!你們都不是領軍之才,趕鴨子上架,實在是難為了你們!”元寶藏歎了口氣,攙扶住魏征的手,輕輕拍了拍,低聲安慰。“老夫隻是就是論事,不看好德深此行罷了。況且他即便僥幸撈到了便宜,剿滅了張賊。按照朝廷的規矩,咱們武陽郡的兵馬也不能在武安、襄國兩郡長駐。而兩郡東部各縣落入賊手太久,人心已亂。隻要官兵撤回來,用不了太久,自然有人去填補張金稱留下的位置。也許是王金稱,也許是李金稱,不過換了名字而,做得還不都是同樣的事情!”
聞此言,魏征對元寶藏愈發感到佩服。點點頭,低聲道:“那還真不如讓程名振贏了,好歹他做事還有個節製!”
“唉!”元寶藏一聲挨一聲歎氣。“至少他行事有章法可循,不像張金稱那樣由著性子胡來!”
“如果…….”猛然間,有靈光在魏征心頭一閃,他瞪大眼睛,試探著道。
“不可!”元寶藏立即出言打斷,“玄成所想之事,老夫也想過。此刻我等隻能隔岸關火,絕對不可胡亂插手!”
“也倒是,畢竟我等為官,對麵為賊。彼此勢不兩立!”魏征的眼中的火焰立刻熄滅了,苦笑著道。他剛才想到的是個餿主意,就是武陽郡出兵去威脅張金稱的側翼,幫助程名振渡過眼前這一劫。過後憑著這番相助之義,也許能招安程名振,或者讓他以不再騷擾武陽郡為承諾還了這份人情。
但這主意隻能在心裏想一想,實際上卻萬萬做不得。甭說做了後會被國法追究,即便是自己的良心,也會日日受到煎熬。
仿佛又猜到了魏征的想法,元寶藏淡然一笑,用嘲弄的語氣說道:“老夫倒不是看中這官賊之別。陛下常年不理政,朝中奸佞當道,底下汙吏橫行。這官把賊的活都幹了,也沒必要再跟賊人勢不兩立了。”
好在是坐於馬車裏邊,魏征不至於驚詫地跳起來。在他印象裏,頂頭上司元寶藏雖然為人圓滑,對朝廷卻一直忠心耿耿。此刻突然從對方嘴裏聽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實在令其有些措手不及。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元寶藏為何如此憤懣了。
老人家分明是已經徹底對朝廷絕了望,不再打算把自己綁在這艘爛船上了。皇帝陛下剛剛停止了東征,便立刻去北邊會盟突厥。算起來,連續四年,總計在東西兩都也沒呆上六個月。即便是在那僅剩下六個月裏,皇帝陛下也沒心思理會朝政。反而不是找找這個祥瑞,就是搜搜那個吉兆。弄得很多地方官員根本不做事,天天想方設法四下搜羅奇花異草,珍禽怪獸,以求晉身之階。
想到這些,魏征也有點兒心灰意冷,歎了口氣,低聲問道:“那大人是因為什麼不願意在張金稱的側麵給他一下。咱們送份人情給程名振,事後多少也能收獲些好處!”
“老夫為難就為難在這兒!”元寶藏繼續唉聲歎氣,卻不肯把話說清楚。“明裏,老夫是官,他是賊,老夫不能幫他。暗裏,老夫若幫了他,唉…….”
“大人…….”魏征正準備繼續追問元寶藏有何為難之處,看看自己能不能幫忙出主意解決,馬車卻已經行使到了郡守衙門。賓主二人理智地閉上嘴巴,下車,並肩入內。待走到書房,卻失去了剛才的氣氛,一時無法把話題再繼續下去了。
“如果大人不方便出麵的話,還是像先前‘養虎吞狼’之策一樣,由屬下代為……”魏征猶豫了片刻,試探著說道。
元寶藏輕輕搖頭,背對著魏征,目光落在了書房內的一幅水墨畫上。畫中是一處崇山峻嶺,嶙峋的山石間,隱隱有白霧飄出,仿佛裏邊藏著無數神仙鬼怪般。
以前魏征常來元寶藏的書房,卻很少注意這幅畫。此刻懷著心事細看,突然發現畫裏畫外都好像別有深意。按照落筆的技巧和用墨的濃淡來看,此畫算不上什麼佳品。除了畫側幾行小字寫得頗有功力外,幾乎再無令人可稱道之處。
但這樣一幅畫,卻被元寶藏當成了寶貝掛在書房的牆壁上,根本不怕人嘲笑他不懂得欣賞。魏征得不到元寶藏的回音,隻好繼續從畫中挑其值得收藏的地方,順著字跡向下看,卻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私章。
私章用得是梅花古篆,筆畫彎彎繞繞頗為複雜,很少人能認識,會寫的人更少。但這一點兒難不倒魏征,他略略留神,目光立刻像電一樣凝聚了起來。恰恰元寶藏在此時回頭,眉毛向上一跳,低聲追問道:“玄成可知道此畫何人所作,收藏他的原主人是誰?”
刹那間,魏征背後汗毛直豎,恨不得自己今天根本沒來過元寶藏的書房,更認不清那倒黴的梅花古篆。但元寶藏卻不給他多想的機會,笑了笑,淡然道:“這裏就我們兩個,玄成不必多心。贈我畫的那位故交,當年亦如玄成,是個有名的才子。”
“此畫充滿殺伐之氣,想必是一位手握重兵的猛將所作。但畫下的題跋,還有那個私章,卻出於另外一人之手。題跋者乃天下少有的大才,魏某萬萬不敢與他相提並論!”握著滿手心的冷汗,魏征謹慎地回答。
他已經猜出作畫和題跋的人分別是誰了。有錢財跟名師學畫,卻有始無終的貴公子,全天下加起來恐怕得過萬。但曾經手握重兵,心中充滿殺伐之氣者,恐怕一隻手也能數得過來。偏偏為這張畫題跋的家夥書法別具一格,其筆跡當年曾為很多追捧者作為範貼而傳播。
元寶藏輕輕點頭,做出了一幅你我心知的表情,然後笑著上前半步,淡然追問:“那玄成可曾聽過‘桃李’之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