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歎了口氣,輕輕點頭。眾人的目光雖然還是局限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至少說態度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漫不經心。這讓他心中對未來多少又升起一點希望,頓了頓,以極低的聲音提醒道,“咱們和楊善會,都對張金稱威脅不大。所以這支騎兵即便想施行圍魏救趙之策,也不該打咱們清河與武陽兩郡的注意,我剛才仔細算了算,如果以清漳為圓心,以二百裏為徑畫一個圓……”
“嘶!”沒等魏征把話說完,大夥紛紛倒吸了口冷氣。他們的目光雖然短淺了一些,可畢竟都是地方精英,思維遠比普通人敏捷。此刻一經提醒,眼神立刻開始向清漳城之外漂,越漂越遠,越漂臉色就越難看。
去年夏末,大夥都曾見識過騎兵的推進速度。當時郡守元寶藏還和眾人反複推演,官軍要經過多少時日,付出多少代價,才能一步步攻到黎陽城下。不料雄武郎將李旭卻隻用了幾千騎兵來了個大迂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了毫無準備的反賊麵前。
當日,黎陽守將元務本麾下擁眾數萬,卻連半天都沒能堅持住。此刻,汲郡太守張文琪的部眾都追隨馮孝慈去了滏山,萬一王二毛學著李旭的樣子百裏奔襲,無兵防守的黎陽倉簡直就是一個被剝光了殼的熟雞蛋。
這下,連最穩重的行軍主簿儲萬鈞也變了臉色,瞪著魏征,顫抖著聲音問道,“玄成,你幾時想到的,怎麼不早些跟大夥說?”
“我也是剛剛才想到!”魏征苦笑,“若不是大夥說騎兵跑得快,楊善會追不上,我還真未必能想得到。畢竟咱們麾下的郡兵也是以步卒為主,誰沒事天天想著騎兵怎麼打仗?”
“這,這,這可怎麼辦?”儲萬鈞急得直搓手,“朝廷的法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馮老將軍戰敗,肯定會被追究。屆時我等雖然無辜,恐怕也免不了遭受池魚之殃!”
“萬一賊軍拿下黎陽倉,頃刻可聚集起數萬兵馬來。不用朝廷追究,咱們也沒多長時間好活了!”貴鄉縣丞魏德深伸手將儲萬鈞扒拉到旁邊,大聲強調。“眼下到處都是流民,誰給口飯吃就跟誰走。黎陽倉內的糧食足足可以養活二十萬大軍,張金稱坐擁二十萬大軍,再加上那個程名振,咱們還有活路麼?玄成,我連夜去劫營,不勞你下令。如果元郡守過後追究,魏某寧願拿腦袋抵罪!”
“德深兄高義!”魏征苦笑著點頭。“剛才我還聽見敵軍中有報時的角聲傳來,他們應該還在等待最佳出手機會。德深兄,你帶領本部兵馬先殺過河去,從南側迂回,我與其他將士隨後便從正麵強攻。咱們兩麵夾擊,拚著死傷些將士,也不能放賊軍南下!”
到了此時,誰也不敢再說魏德深好戰了。眾官吏紛紛轉身,小跑著去做戰前準備。儲萬鈞為人仗義,臨出門,又轉過身來,大聲承諾,“玄成,我和你一塊署名修書給郡守大人,責任不要你一個人來背!”
“元郡守深明大義,未必會追究我等!儲兄,待會兒勞你為我瞭陣!”魏征搖了搖頭,非常幹脆地說道。
儲萬鈞知道魏征是個寧為玉碎的性格,所以也不跟他爭誰帶隊衝鋒。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出帳。眾官吏慌裏慌張地將已經就寢的郡兵們叫醒,在刺骨的寒風中列隊。然後匆匆動員了幾句,便借著夜幕的掩護,快速向河對岸摸去。
說來也怪,他們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對岸的賊兵卻毫無察覺。眼看著就要臨近敵營門口,長史魏征用力一揮令旗,“發響箭,出擊!”說罷,拎起一杆長槊,戰靴在冰麵上踩出一串白印,徑自衝向黑壓壓的寨門。
“哧——”“哧——”二十幾支響箭交替升空。隨即,敵營南側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虎嘯龍吟聲中,貴鄉縣丞魏德深帶著兩千多兵卒,越過寨牆,殺進沉睡中的營帳。
“放火,放火!徑直向裏推,別戀戰!”一邊衝,魏德深一邊強調。他是這支兵馬中唯一文武雙全的將領,深知夜襲的最關鍵手段。刹那間,賊軍大營中便起了無數個火頭,紅星亂飛,黑煙滾滾。
禍事臨頭,敵軍來不及做任何反抗。十幾個嘍囉從軍帳中逃出來,跳上坐騎,亡命奔逃。魏德深用弓箭射翻了一個,組織人手抓住了另外一個,其餘的卻追之不及,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們打馬遠去。
轉眼之間,魏征所統領的主力兵馬也殺到了敵營核心處。七千多郡兵勝利會師,臉上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對著燒成火堆的營帳罵罵咧咧。“他奶奶的,空營一座!”
“他奶奶的,被人當傻子耍了!”
眾武陽官吏麵麵相覷,心中都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你說,王賊跑到哪裏去了!”還是魏征恢複得快,上前踹了唯一的俘虜兩腳,厲聲喝問。
“想活命,就老實交代!”魏德深抓起一把橫刀,狠狠地架在俘虜的脖子上。“說出王賊的下落,老子就作保放了你。倘若敢信口胡言,你來看……”
說罷,他將刀猛地一揮,齊齊地砍斷了一根木矛。然後又迅速橫過來,架在了先前同一位置。
睡眼惺忪的嘍囉兵咧了咧嘴巴,滿臉都是晦氣,“當然是去抄你等的老窩了,這還用問?軍爺,您來得忒晚了。老子們在空營裏等了你們好幾天,你們怎麼才來!”說罷,他笑著聳聳肩,“我先走一步,幾位軍爺下次快點!”
“別!”魏征聽到此人說話的語氣不對,趕緊伸手去拉。還沒等他的手伸到地方,俘虜將脖子狠狠一轉,隻聽“噗!”地一聲,魏德深來不及回撤的刀刃深深地割了進去,飛濺而起的血光噴了他一身,同時將魏征的手染得通紅。
染血的手掌,在火把的照耀下是那樣的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