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南山北 (一 下)
長得白淨就是日本鬼子?聽了周圍人的話,張鬆齡哭笑不得。照對方這個標準,他在國立一中的那些同學,一半兒以上得被拉出去槍斃掉。特別是一些原籍在南方,天生怕就皮膚細嫩的少爺、小姐們。
既然被認定了是日本探子,此刻無論他說什麼,對方自然都不會相信。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夥人仇恨的目標跟他一致,所以暫時不用擔心又落回秦德綱手中。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張鬆齡不再跟俘虜自己的人浪費口舌。任由對方抬著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向未知。
整整一日一夜沒吃沒睡,他的身體著實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才被抬了沒多久,眼前就漸漸開始發黑,思維也漸漸開始模糊。隱隱約約,他覺得天上開始下起了暴雨,再一會兒,暴雨又突然變成了鵝毛大雪,凍得他渾身一抽,顫抖著醒了過來。
頭上的破麻布口袋已經被摘下,手和腳卻依舊被捆著。張鬆齡艱難地抬起頭,試圖看清楚周圍的環境,脖子剛剛一動,水就順著頭發唏哩嘩啦地往下淌。
“別裝死,小鬼子,你這樣的爺爺見多了!”一名光著膀子的大漢,手裏端著個大木盆,惡狠狠地衝他威脅。
水,顯然是從木盆裏潑出來的。對方是用這種手段弄醒了他。張鬆齡艱難地轉了轉頭,四下看了看,非常虛弱地回應道:“不,不要潑了。我,我冷。我不是日本人,真的不是!”
“還想耍死狗,看你這身皮肉,還有渾身上下的血跡。即便不是日本探子,也是土匪的眼線!”壯漢撇了撇嘴,丟下木盆,順手抄起皮鞭。
“趙二子,先別動手!”不遠處,有人居高臨下地喝止。不知道是氣憤俘虜的狡猾,還是惱怒趙二子的越俎代庖。
“我這不是怕他不老實麼?”甭看趙二子對張鬆齡凶,對坐在高處說話的人,卻是另外一種態度。哈了下腰,帶著幾分獻媚的模樣解釋。
“來人,給他鬆綁!”坐在高處的人橫了趙二子一眼,非常威嚴的命令。
又有幾名光著膀子,紅布包頭的壯漢跑上,替張鬆齡解開綁縛,分左右架住他的胳膊。趁著這些人忙碌的時候,張鬆齡努力喘了幾口粗氣,抬起眼睛細看。隻見正對麵不遠處,擺著一張香案。左右各坐著兩個人,有老有少。還有二十幾名壯漢,個個光著膀子,凶神惡煞地站在兩旁。香案之後,則高高地端坐著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絡腮胡子男人。頭頂也與其他人一樣,裹著一條紅布巾。寬寬的肩膀上,則披了一條暗黑色的呢絨大氅。
五月的天氣,光是看那呢絨大氅一眼,張鬆齡就覺得身上燥熱。真不明白絡腮胡子為什麼要披著它!再仔細打量絡腮胡子的麵相,又發現對方長得很凶,臉上手上的皮膚都是古銅色的,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沒洗幹淨的緣故,厚厚地透著一層油光。
“來人,給他搬張座位!”沒等張鬆齡推測出對方是什麼來路,高坐在香案後的絡腮胡子揮揮手,再度大聲命令。
又有人迅速搬來一張木椅子,將張鬆齡強行按在上麵。待一切都收拾停當後,絡腮胡子清清嗓子,以與其容貌極不相稱的和藹語調向張鬆齡詢問:“在下魏占奎,是鐵血抗日聯莊會的會長。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到我魏家莊來有何貴幹?!”
“我,我叫張鬆齡,是去北平投軍的學生。見過魏會長!”張鬆齡掙紮著從坐位上站起身,衝著魏占奎鞠躬行禮。
“學生?!”魏占奎的濃眉猛地一皺,又迅速展開。“你是從哪過來的?”
“是!我是從南邊,沿著大路走過來的!”初次碰麵,張鬆齡不知道對方底細,非常謹慎地回答。“火車停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我和同學們性子急,就徒步向北平走。後來,後來我就跟同學失散了。行李也都在他們手裏!”
“哦?!”絡腮胡子魏占奎將信將疑,目光繼續圍著張鬆齡上下打轉。“那這一身血跡是怎麼回事?!”
“我,我們受到了土匪的伏擊,隊伍被打散了。這是我同學的血。我把她葬在了山裏邊!”經他提醒,張鬆齡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跡,心情一暗,低聲回答。
“胡說!”魏占奎“啪”地一拍香案,聲音陡然轉厲,“你分明是從葫蘆嶼那邊過來的,昨天早晨,那邊剛剛發生了一場槍戰。這麼大的事情都沒聽說,你當我是聾子麼?!”
“我沒有胡說!”張鬆齡被嚇了一跳,站直身體,大聲反駁,“我們的確一直沿著大路往北平走,也的確在葫蘆嶼火車站附近受到了陌生人的襲擊。我不知道他們的來路,當然把他們算作了土匪。我身上,我身上的確也是我同學的血,她,她就被我葬在你們抓到我的那座山的南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