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南山北 (一 上)
“張小胖兒,你昨晚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以為你會來問我,點著燈等了你整整一個晚上!”
“張小胖兒,昨晚我真的不是受了我哥哥指使才跟你說那些話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人家,人家真的喜歡跟你在一起!”
“張小胖兒,你也喜歡我嗎?“
“張小胖兒,如果我臉上的傷落下疤,你還會喜歡我嗎?!“
“張小胖兒,你怎麼哭了?別哭,我一點兒都不疼!”
“張小胖兒,抱緊我,抱緊我,不要放手,不要放手…….”
當那個噩夢般的早晨宣告結束,張鬆齡已經翻過了整整一座大山。再也聽不見背後混亂的槍聲,同學們也都不知道跑到了哪個方向。隻有彭薇薇,依偎在他懷裏,不停地跟他說著話,借此對抗越來越沉重的睡意!
與他們兩個剛剛結識的情況恰恰相反。這回,大部分時間都是張鬆齡在傾聽,隻有在必須回應的時刻,才啞著嗓子插上一句。仿佛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給張鬆齡般,彭薇薇跟他說了自己過去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母親在彭家其實沒有名分,而彭學文是所有同父異母兄弟姐妹當中,唯一拿自己當親人看的一個,都斷斷續續地說給了張鬆齡聽。“張小胖兒,你也別怪我哥哥!他那人從小被我爸爸慣壞了,事事兒都想拔尖兒。他其實,他其實沒什麼壞心眼兒!”
“我不怪,我不怪,你不要睡著!薇薇,再堅持幾分鍾,再堅持幾分鍾。馬上既要上大路了,我帶你去找醫生,我帶你去找醫生!”張鬆齡強忍眼淚,大聲回應。“不要睡,我不準你睡!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啊——”
“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啊——”
“別睡,別睡,快看,快看,你哥哥來了。你哥哥來了!”
“你不要睡啊——!”
“啊——啊——啊——”
大路,已經近在咫尺。懷中的人,卻永遠的睡著了。緊蹙在一起的雙眉間,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焦慮。仿佛真的在擔心自己臉上的傷治不好,就會被張鬆齡拋棄了一般。
張鬆齡不甘心就這樣放手,抱著彭薇薇的遺體,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從早晨走到中午,又從中午走到日落。途中經過了好幾個隻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試圖找人問問哪裏有大夫,最近的縣城在什麼方向。卻沒有人肯給他指引,相反,那些衣衫襤褸的村民們拎起木棍草叉,像防備瘟疫一般,堵在各自的家門口,滿臉警惕。
張鬆齡沒精神跟這些人較勁兒,抱著彭薇薇,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直到懷中的人已經冷得像一團冰,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夜已經深了,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天下來,到底走了多遠?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在何處?舉目四望,隻看見一座頗為巍峨的大山,還有無邊無際的林海。山腳下,是自己來時的道路。上麵看不見任何馬車的痕跡,側耳傾聽,空氣中也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聲音。
在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與彭薇薇長相廝守,看起來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帶著幾分瘋狂,他尋了個向陽的山坡,用手指和樹枝並排挖了兩個土坑,一個放進了永遠不會再感覺到痛苦的彭薇薇,另外一個準備留給自己。當將最後一捧泥土蓋住了彭薇薇墳塋時,他又突然不想死了。雙手抱著膝蓋,對著眼前的孤墳,放聲大哭。
他恨,恨今天早晨那些埋伏在火車站附近的那些人,陰險殘酷,居然對一群手無寸鐵的學生開黑槍!他恨,恨彭學文胡攪蠻纏,耽擱了血花社的行程,將大夥一步步推入了陷阱!他恨,恨方國強非要堅持去北平,導致大夥一早起來去趕什麼軍列!他恨,恨周玨沒有擔當,明明可以一句話就讓大夥掉頭回南方的事情,偏偏弄得如此複雜!他恨,恨大包大攬的田青宇,明明火車線已經斷掉了,偏偏去逞能去找什麼車馬行!他恨,恨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遇到的所有人,更恨他自己!
如果他昨天晚上再膽大一些,主動上門去找彭薇薇質問。二人也不會整整一個晚上和一個早晨互相不理不睬,以至於留下永遠的遺憾!如果他在彭薇薇開口說話之前,就主動跳出了向方國強表態,說要掉頭向南的話,雙方之間就根本不會產生任何誤會!如果他不是出於愧疚,主動跳出來要幫北上的同學扛行李,也許其他人也不會到火車站送行!如果今天早晨聽見槍響,他不是嚇得雙腿邁不開步,而是像周玨那樣,勇敢地張開雙臂擋住槍口的火焰,也許,彭薇薇就不會受傷,更不會死!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