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礙事(1 / 3)

“心肝,別搗蛋,吃飯,吃飯!定安縣衙涼爽明亮的二堂裏,知縣張威用朱漆盤子盛滿魚幹,笑嗬嗬地遞到一隻橘黃色的家貓嘴邊。

正在睡覺的橘貓聞見魚腥味,迅速睜開眼睛,先歡快地叫了幾聲,隨即,低下頭,狼吞虎咽。

“慢點兒,慢點兒,吃完還有,還有!”縣令張威像哄情婦般,滿臉溫柔地叮囑。心中也洋溢著幸福和滿足。

他今年五十二歲,書讀的一般,連考七次,才考中了進士。並且在一幹同年之中,位列倒數第二。

不過,他做官的本事,明顯強於做學問。

五年之前,他被錄用為下縣主簿,正式步入仕途。隨即兩年一個台階,穩穩地從主簿,縣丞,一路升到了知縣,調任定安。

今年,他在定安縣令位置上,又即將做滿兩年。雖然不到規定的三年考核期,但是,也有資格再往上挪一挪了。

縣令升遷,按慣例是換個地方,出任一府州同知。但是,張威更中意的職位,乃是耀州通判。

其中原因有二,第一,耀州距離京兆府近,跟上頭往來方便。

第二麼,則是因為通判這個職位,雖然與同知平級,權力卻比知州還要大。並且屬於中樞直轄官員,無論升遷還是調補其他肥碩官缺兒,都有資格優先。

“慢點兒,慢點兒,阿福,好東西都給你留著呢,吃相不要這麼急!”想到自己前途坦蕩,張威心情就愈發地好,一邊喊著貓的名字,一邊伸手在橘貓的脖頸後反複擼摸。

橘貓的名字叫阿福,跟他的乳名一模一樣。

在張威眼裏,這隻貓是自己的福星。自打養了它之後,自己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順風順水。

至於橘貓從來不捉老鼠,甚至看到老鼠跳上書架,都懶得叫一聲的事實,被張威果斷視而不見,甚至當作“仁義”,來大肆宣揚。

這年頭,會抓老鼠的貓比比皆是,能跟老鼠交朋友的貓,全下卻隻有阿福獨一份!

做貓,要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官,又何嚐不是如此?

什麼恪盡職守,什麼廉潔奉公,在張威看來,那都是剛剛步入官場愣頭青才會相信的謊言。

事實上,能在官場上玩得轉的,無一不是懂得和光同塵者。愣頭青們,要麼四處碰壁後,慢慢學乖。要麼一輩子沉淪底層,永遠得不到升遷。

所以,對於身邊最近某個聲名鵲起的年輕巡檢,張威一點兒都不看好。

真的以為,憑借一篇曲子詞,就能青雲直上麼?

那是落魄文人的自我安慰罷了,事實上,文章啥時候那麼值錢?

大宋開國以來的曆任樞密使,有哪個是詞填得好,文章寫得漂亮的?

俗話,半部論語治下。真的讀書多了,反而未必有本事做官。

至於公務,無論是其轄區內的大案子,還是鄰裏糾紛,自有專門負責的孔目去處理,哪用得到一個堂堂巡檢事必躬親?(注:孔目,宋代胥吏的統稱。一般縣裏分吏案、戶案、禮案、兵案、刑案、工案六個辦事機構,每個機構設一個孔目。)

你一個從汴梁來的讀書人,哪怕再聰明再能幹,對地方事務和風土人情的掌握,難道能比積年老吏還熟?

眼下沒還沒捅出簍子來,算是走運。

萬一哪惹了不該惹的人,任你背後站著太學的同窗,也得落個灰頭土臉。

所以,在縣令張威看來,自己手下的這位韓姓巡檢,要麼是讀書讀傻掉了。要麼,就是想撈取一票名聲,就換地方,根本沒打算在定安縣金牛寨巡檢位置上長幹。

否則,此人絕不會放棄官員身份不顧,去搶捕頭和衙役的飯碗。

更不會身為文職,還終日拎著長槍弓箭滿山追野狼。

所謂“有案必破”,“鐵齒銅牙”,聽起來威風,卻都應該是吏才會獲得的頭銜。

而官和吏之間,卻有一道看不見的然的鴻溝。

一旦某人給上頭留下了“能吏”的印象,這輩子最大的去處,也就是“少府”“將作”“都水”三監,或者大理寺。

除非他將來某次機緣巧合,能夠立下不世奇功,否則,永遠沒可能出鎮一路,或者入主中樞。

“啟稟縣尊,金牛寨巡檢所弓手張帆,奉巡檢韓青之命,轉了竇家堡竇三娘狀告兒媳忤逆不孝案子,以及該案的原告與被告到縣裏,請求縣尊親裁!”

有些人,就是不禁琢磨。

張威剛在心裏嘲弄金牛寨巡檢韓青少不更事,韓青的名字,就通過主簿周崇的嘴,傳入了他的耳朵。

“婆婆狀告兒媳忤逆不孝?!他不是號稱鐵齒銅牙麼?怎麼芝麻大的案子,忽然要勞動老夫?”張威擼貓還沒擼過癮,皺著眉頭,衝門外抱怨。

“屬下剛才也問過同樣的話,張帆彙報,他家巡檢以為,自己的職責是緝私捕盜。而替子牧民,並教化百姓,乃是縣尊的職責。他不敢越俎代庖!”周主簿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就在張帆的原話中,加了一些油鹽醬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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