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散人好色,但卻文采風流,為通玄界當之無愧的第一聲律大家,或許能稍稍衝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殺,卻也做得幹淨利落,死則死矣,不會受什麼折磨。
然而,落在陰散人手中的修士,卻一個個死得慘不堪言。
陰散人擅采補,精通男女之道,無論男女,均能采補精氣;且又極精刑名之道,更依其喜好,創出“蓮花八密”,傳聞中,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將一個鐵漢化成一灘稀泥!
三皇劍宗的“天君”何誌彥,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漢子,曾單人力拒冥王宗數十高手,在天冥陰河陣中,幾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談笑自若。
然而這樣一個人,兩百年前,僥幸從陰散人手中逃生後,隻要聽到女人聲息,便癱成一堆爛泥,痛哭流涕,成了廢無可廢的孬種。
如此手段,當真使人談之色變,也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三界前所未有的惡魔,凶名還在其它二散人之上!
麵對這樣一個人,李珣還能正常走路,便足以自傲了!
此時,他應召前來,心中完全可以肯定,陰散人肯定從他對李信的神態中,發現了什麼。
而現在,就隻剩下他態度坦白與否的問題了。
看著不遠處那虛掩的房門,李珣有種想掉頭逃難的衝動──即使他明知道,在陰散人手裏,恐怕逃不出一裏地!
一咬牙,他快步上前,敲響了房門。
“進來吧!”陰散人悠悠地回應。
李珣低著頭,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房內采光極好,光線與外麵相比,隻略暗少許,李珣一眼便看到陰散人正坐在書案那邊,手上持著青玉,細細打量。
陽光打在書案上,如虛似幻的光束散射出來,在她肌膚上鋪了淺淺的一層,光華隱蘊,讓人不敢直視。
這樣的美貌佳人,又怎會讓人和臭名昭著的邪魔聯想在一起呢?
李珣無法理解。
他垂手立在案前,叫了一聲:“師叔……”
這是陰散人教他唬弄隆慶的托辭,本來也隻是個形式,可在這種情形下,李珣卻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稱呼,隻好將錯就錯用了出來。
陰散人卻也沒糾正,隻是隨口道:“坐!”
李珣緩緩吸了一口氣,坐在一邊的圓凳上。
陰散人纖細的手指從劍鍔處一直抹到劍尖,李珣可以看到,這一抹的軌跡,與他當日刻上回龍槽的軌跡,一般無二。
隻聽陰散人道:“這把劍,應當是青玉吧?明璣成名的那把。”
李珣小心地點頭。
“青玉也就罷了,通玄界比這劍好的,還多的是。不過,那鳳翎針、玉辟邪,可都是好東西呢!”她對李珣身上的佩飾寶物,倒也是如數家珍。
李珣弄不清她想說什麼,隻能唯唯應是。
此時,除了青玉劍在陰散人手上,鳳翎針和玉辟邪,都還在李珣身上,隻不過,若陰散人想要,他絕不敢有違就是了。
“鳳翎針,近千年來,通玄界隻出了一根……這是林閣給你的。還有玉辟邪,是出了名的萬邪不侵,其澄心定意之功,在通玄界無出其右;傳說中,還是你們那位神劍鍾隱,送給青吟仙子的定情之物,連這個你也有。”
陰散人終於抬起眼看他,眸光裏似笑非笑,更是難以捉摸,“看來,你在連霞山上很吃香呢!”
李珣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聽得陰散人的神情語氣,便知道她話中有話,想必對方心中也是明鏡似的,不管他如何狡辯,都抵不過對方穿魂洞魄的眼神。
他完全不想嚐試那駭人的“蓮花八密”!
轉念間,李珣心中已有決斷。
便在此時,陰散人笑吟吟地繼續說下去:“和通玄界相比,這人間的習氣,還是有些用處……”
“師叔救我!”李珣撲通跪了下去,口中呼救,叩頭不止。
這舉動倒是新鮮,陰散人說話間被打斷,卻一點也不生氣,隻是拿眼瞧他,興味盎然。
李珣連叩了三個頭,接著直起身來,一把撕破了外衣,坦露胸口,連那玉辟邪也露了出來。
“師叔明鑒,還請救我一命!”說著,他已流下淚來。
陰散人口中輕哦一聲,站起身來,走到他前麵,彎腰探手,玉筍般的食指輕觸他胸口的肌膚。
冰涼的觸感直透心底,李珣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陰散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她分明是從中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氣息,倒是頗為熟悉……”
李珣盡力收束胸口的陰火,使血魘的氣息越發濃厚,多虧他《幽冥錄》已有小成,又有鬼先生在其中下的種種隱秘功夫,才能做到這一點,但數息之後,便有些支撐不住。
此時,就算他不裝,嗓音也開始發抖了:“不敢相瞞師叔,弟子在上連霞山修道之前,便居住在這嵩京城裏,乃是……乃是當今福王之子!”
他終於表明了身分,陰散人也極配合地輕哦了一聲,算是感到了幾分訝異。
他借著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勇氣,繼續道:“本來弟子不想修道,哪知九年前某日,有一個人……”
說到這裏,他的話音戛然而止,隻因他猛地想起血散人那猙獰凶厲的麵孔,想到體內仍蟄伏著的血魘,剛聚集起來的一點勇氣,便又消失的幹幹淨淨。
說不定他剛剛如果真的吐出點什麼,便會觸動血散人的禁製,死得慘不堪言!
他隻能哭喪著臉,抬頭看陰散人的麵色:“弟子……弟子不敢說他的名諱,否則便會性命不保!師叔體諒弟子……”
陰散人的眼神完全凝結,在這樣的目光下,李珣隻覺全身的毛孔透進來的,都是寒氣,隻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身體便僵得像冰雕一般。
這情形隻持續了數息時間,陰散人的淺笑便化開了滿室的寒流:“你也不必說了,我已知道這是何人所為。”
她微微一笑後,又道:“好,很好!想不到還能在這裏見到故人!”
說著,手指從胸口移開,卻又停在李珣臉上,從已變得冰冷的皮膚上擦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她淡淡地道:“你果然聰明!怪不得能在連霞山上過得風生水起,我昨日被你瞞過,卻也不冤,聰明人總是這樣子,我也清楚得很。”
李珣聽她語氣,似乎是不準備計較的樣子,心中一喜,正要說話,眼前卻忽地一黑,接著便被一巴掌搧在臉上,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直飛出門外,當即口鼻濺血,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陰散人的話音自房內幽幽傳來:“既然聰明,便不要得寸進尺,好好想想,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不能說,便用寫的!寫出來給我看!但願你的記性還過得去……”
李珣捂著臉,隻覺得半邊臉上,麻麻的沒了知覺,這一掌,怕是把臉上的肌肉都給打散了。
他卻不敢呼痛,急匆匆磕了一個頭,掉頭便去。
陰散人的喜怒無常,他算是見識到了,再耽擱下去,難保那“蓮花八密”不會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也感受到周圍下人們奇特的眼神,卻連生氣或羞恥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隻覺得,眼前天地一半深幽,一半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