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槍支彈藥,他身上的其他東西,都被盜獵分子扒掉扔掉了,包括對講機等通訊工具。
雪區裏不辨方向,他不能撂下虞川一人,便把他背了起來,費力地往下山的方向走。
跋涉了兩個時,重傷加之體力不支,暈倒過去。
山上的雨,很快就停了。
陸青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太好,但虞川恐怕更加糟糕,他必須趕緊帶他和中隊彙合。
陸青崖咬緊牙關,把自己的傷口紮得更緊,再次把虞川背了起來。
走走停停,時不時吃一點從盜獵分子那兒順來的幹糧和純淨水補充體力。
他行進地很慢,根據陽光和樹木的生長情況,分清楚了東南西北,現在首要的目標,就是想辦法找到中隊的人。
每隔一陣,他就會鳴槍一次,作為訊號。
但子彈也有限,不能敞開用,還得留著一些作為防身。
休息了三次,沿路的樹木漸漸越發蒼翠茂盛。
陸青崖稍微提了一些精神,“川兒,你再撐一撐,咱們很快就……”
“陸隊……”
陸青崖一怔,急忙轉過頭去,“川兒?你醒了?!”
虞川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在,在哪兒?”
“下山路上,馬上送你去醫院。”
“金……”
“抓住了。”
“那就好……”
陸青崖把他往上顛了顛,“川兒,你再堅持一下,很快了——疼不疼?”
“不疼……”
“餓不餓?喝點水?”
“不餓,不渴……”虞川緩緩地,“陸隊……你回去,開導開導姚旭,他一直跟我……都是因為他的大意……才讓金自強有機可趁……”
陸青崖心髒不可抑製地往下沉了沉,“你回去,自己跟他。”
陸青崖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
他之前渾身滾燙,現在高熱卻已經退了,不知道是不是個好兆頭。
“陸隊,你……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當兵嗎?”
“為什麼?”
“以前,我長得很瘦弱,老受人欺負……我同桌幫我,同桌也連帶著受欺負……後來,後來我就發誓,一定要強身健體,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動我……”
“川兒……”陸青崖喉頭一梗。
他聽出來,虞川是在……
“可我不行……我真不是當兵的這塊料……你看,我老拖後腿……”
“川兒,你沒拖後腿,你已經證明了自己,你是我們中隊最光榮的戰士。”
“我爸……可高興了,穿製服的那,我給他拍了張照片……過年回去一看,他居然洗出來了,擱在我們的客廳裏……他,我媽每……都會擦那個相框……她舍不得我,但我們保家衛國,除暴安良,她,她替我感到驕傲……你知道嗎,我媽,她包的餛飩可好吃了……”
陸青崖忍著淚,步子邁得更大。
“……陸隊,我最高興的事,就是認識了……你們這幫兄弟……讓沈指導員別惦記前女友了……早點走出來……關排長,不要那麼不著調了……姚旭……姚旭你一定幫我勸勸他……”
“好。”
“還有,陸隊長……你什麼時候結婚啊……”
“很快。”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背上,也仿佛壓在心上。
“還有……還好我沒聽你的,沒跟陳珂表白,不然……不然她肯定要被我給耽誤了……”
“川兒,節省力氣,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片刻,背後輕聲地:“……好……陸隊,你給我唱個歌吧。”
“你想聽什麼?”
頓了頓,虞川沙啞的聲音輕輕地哼:“……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
陸青崖接起來,和他合唱。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虞川聲音漸弱,陸青崖卻唱得越發大聲。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陸隊長……”那歎息一樣的聲音拂在耳畔,“……真想吃一碗餛飩啊……”
攀在他肩上的手,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
“川兒?!虞川!!虞川!!”
手臂自肩上重重地垂下。
長風浩蕩,回響在蒼翠的森森鬆柏之間。
林間一輪殘陽,紅得泣血,好像那一日,虞川來中隊報到時,自旗杆後方躍起的朝陽。
殘陽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陸青崖抬手,拂掉了臉上滾落的淚水,背著虞川,繼續往前走。
這是他的戰士,共和國的好戰士。
生或者死,他都要,把他帶回去。
萬古的悲痛橫亙在胸口,他無從發泄,隻能嘶吼一般地大聲唱道: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旗幟上
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那一,虞川立住腳步,雙腿一靠,挺直背,向他敬了一個軍禮。
“陸隊長,銅湖市武警支隊直轄機動中隊虞川,前來報到!”
·
睡下沒到三個時,林媚就醒了。
她忘了關燈,招待所裏台燈的光,就照在她臉上。
那光利劍一樣,能刺破人的眼皮。
睡不著了,起身把燈一盞一盞地擰亮,想到他們第一次接吻,也是賓館,昏昏黃黃的光。
坐不住,撓心撓肺的感覺,很多念頭,不敢去深想。
她還是盲目地樂觀著,悲哀地賭一個渺茫的可能。
拿上房卡出門,逶迤地穿過走廊,到了樓下。
空地上有人,走近了一看,是沈銳。
沈銳也睡不著,坐在旗杆下的台階上,手裏夾著一支煙。
林媚打聲招呼,“沈指導員。”
沈銳抬起頭來望她,笑了笑,“老陸以前總抽,最近也戒了,別,還真不習慣……”
“還有嗎?給我一支。”林媚在他身旁坐下。
沈銳新買的煙和打火機遞給她。
林媚抖出來一支,忽聽沈銳問道:“林老師……如果老陸始終沒回來,你後悔跟他和好嗎?”
拿打火機的手一抖,她吸一口,嗆得劇烈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