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夜徹底安靜。
估摸林媚已經睡了,陸青崖緩緩起身。
樓道裏冷地如同冰窖,他皮靴裏灌了冰塊一樣,腳已經凍得徹底沒知覺了。
外麵,雪還在下。
陸青崖把夾克的拉鏈敞開了些,蹲下身解開靴子的帶子,重新綁了一遍。
沿著濕滑的人行道,跑。
跑了快有十公裏,身體緩和起來,心裏讓他左立難安的悔恨和愧疚卻還是沒有消散一分一毫。
一看時間,已經快到淩晨。
在附近找快捷酒店下榻,衝了個熱水澡,悶頭大睡。
清晨五點,陸青崖醒來。
冬夜長,還沒亮,這時候商場自然也還沒開門。他往邱博那兒去,把他從睡夢裏吵起來,順了件棉衣穿上,再去林媚所在的區去。
沒上樓,就等在樓下門前的樹影裏。雪停了,氣溫卻比昨更低。
光大亮的時候,陸青崖看見樓裏出來一個男人。
辨認了一會兒,他確信那應該就是林媚曾給他看過照片的林樂邦。
林樂邦穿著一件短款的羽絨服,黑長褲,腳下是防水的運動鞋,腋下夾著幾本書,縮著脖子,飛快往前走。
頓了片刻,陸青崖迎著林樂邦走過去。
他身影高大,往那兒一站就頗具氣勢。林樂邦瞧見,登時刹住腳步。
“叔叔,”陸青崖頷首,“我是陸青崖,能不能耽誤您一點兒時間。”
林樂邦太陽穴鼓起,“我跟你沒什麼可聊的。”
“我不是來求您原諒,我就是來跟你表個態。我對林媚是真心實意的。以前犯了錯,傷害了她;今後,我想盡我所能,拿我一輩子去彌補。”風大,他得急促,冷空氣裏一團一團的白氣。
林樂邦看著他,麵色如罩霜雪,“盡你所能?那我現在要你跪下,要你當著咱們全區業主的麵跟我女兒承認錯誤,你敢不敢?”
“噗通”一聲。
陸青崖目也不瞬。
林樂邦一震,“……你曉不曉得男兒膝下有黃金,跪跪地跪父母?你這人骨頭忒輕,我瞧不起!”
“叔叔,這些都是形式,要這能讓您跟阿姨心裏舒坦點,讓我跪三三夜都無所謂。我求的是林媚一輩子的幸福,我連命都能給她,跪一跪算得上什麼?”
誠然俗語總男兒膝下有黃金,可若能抵消林媚八年來受的苦,他情願跪到荒地老去。
即便跪著,他背挺得筆直,神情是決不後退的凜然。
林樂邦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你能拿什麼給我女兒幸福?”
“她想要什麼,我就爭取給她什麼。”陸青崖沉聲道,“轉業報告我已經交上去了,批準下來以後,我會回江浦市,跟我朋友一起做生意,物質上不會虧待她任何……”
有起得早出去買菜的人,瞧見這副奇觀,都要駐足看稀奇似地看兩眼。
幾次下來,林樂邦反倒訕訕,“你站起來。”
“叔叔,我就跪著吧,隻要您聽我把話完,除了物質方麵……”
“我讓你起來!”
陸青崖絲毫不動,繼續飛快陳述他後麵的安排,生怕慢了林樂邦扭頭就走。
林樂邦看著他,“你知不知道,我閨女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長到二十歲,沒吃過一丁點兒苦。我們不是什麼大富之家,可能給她的,我們都在創造條件給她。誰不是受寵愛長大,誰不是父母的心頭肉,憑什麼就得由著你來欺負我女兒?”
陸青崖嚴肅沉聲:“對不起。”
“她心軟,可我們不能心軟。今後你要再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那就真是要害她萬劫不複!我決不會同意你倆的事——你走吧,我不打你是我給你麵子,今後別找過來了!”
陸青崖急切卻也堅決,“叔叔,我沒別的請求,希望您不要難林媚,讓她自己做選擇——我不是仗著這一點所以有恃無恐,你放心。您也了,她受了很多的苦,她應當有權利選擇以後過什麼樣的日子,不該受到我們幹涉。她自己決定,我們想辦法成全她。”
最後這幾句話,多少到了林樂邦的心坎上。
沉默之間,忽聽身後傳來林媚的喊聲:“爸!你手機都不帶——”
聲音一頓。
林媚飛快跑過來,“陸青崖,你怎麼……”她急忙伸手去扶。
“沒事,”陸青崖把她手腕一抓,低聲,“就這樣吧,我心裏舒坦點。”
地上全是水,又是這樣冷的,他褲子膝蓋那一塊全都浸濕了,可想得有多冷。
林樂邦看著急匆匆想把陸青崖拽起來的林媚,“林媚,爸問你一個問題。”
他甚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林媚愣了一下。
林樂邦指一指陸青崖,又指一指自己,“他,跟我們,你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