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夾了一塊糕點,蘸了蟹粉,放在張世豪的瓷碗內,“哪一省,哪一市,都有灰色地帶,條子累趴下也掃不清。四海八方群雄逐鹿,豪哥不是唯一的英雄,我勞恩也不是繡花枕頭,我的忠貞不渝,是篤定他必笑傲最後。向巴叔討貨的毒梟,不止豪哥吧。”

巴叔持牛骨筷在盤碟的邊緣敲擊著,很是得意說,“南通方圓一千公裏,大到直轄市,小到鄉鎮,十個毒販子裏,六個找我進的貨。”

我沒假扮詫異,也沒坐視不理,而是其淡如水的回應他,“那麼他們的貨量,巴叔賺得肥嗎。”

巴叔意興闌珊挑揀著蜜餞吃,“販毒這行,老百姓吸一克搜腸刮肚,紅彤彤的票子,哪個階層的口袋都能揣幾遝嗎?把他們當客戶,毒長毛了也賣不出。貨在渠道,不在量,渠道多,不肥也難,渠道薄,一單一千斤的,能吃到死嗎?撒網很關鍵。南通的情勢險峻,刨根問底,是東北三爺的旗幟倒了,您這艘船的生產鏈,就像德州撲克,第一張躺屍,後排的橫掃千軍。禁毒已經波及南通、漳州、我避開了條子的緝毒重災區,往後的銷路,也是瞄準了港澳台,東北是碰不得了。”

他話鋒一轉,“除非三爺能凱旋而歸,有道行侵占東北的土匪,三爺是獨一份。您重新插旗,上家會登門源源不絕的供貨。”

虎落平陽的黑老大,敗北後東山再起,他的領土將堅韌到無懈可擊,條子疲於應對,再無圍剿的士氣,幾乎可以想象,張世豪如果有重回東北的一天,他勢必迎來真正的輝煌大盛。

張世豪若有所思轉動著扳指,眸子裏幽邃的精光隱匿在燈火斑斕的剪影中,油光水滑的發絲朝後梳理著,光柱閃爍間,像淩厲的鋒芒。

他一字不吭,悄無聲息的食用糕點,拋開他的殘暴與奸險,他算是非常斯文的男子,他沒有當眾失態過,喜怒無常的情緒更寥寥無幾,他永遠波瀾不驚,不露軟肋,在談笑風生裏,或逃之夭夭,或暗箭傷人。

哪怕寺廟命懸一線的頹廢與落魄,他依舊迷人。

這是我對他的癡念。

也是我愛他至極,恨他至極。

我們差了一點,總是差那一點。

我們似乎得不到完整的彼此,這一處豁口填滿,下一處又皮開肉綻。

張世豪換了一隻杯子飲茶,“東北我自然不放。”

巴叔晃悠著眼珠子,“張老板,生意越做越大,貨不能缺。我們合作了幾次,亞洲區可卡因的質量,我打包票,我的你瞧不上,三爺賣什麼,也別賣毒品了。”

張世豪笑問巴叔誠意嗎。

“我養了四百多馬仔進貨製毒,大堂主各地聯絡買賣,我肯親自到澳門商談,我給了十分誠意。”

張世豪似笑非笑嗅茶香,“可巴叔的誠意,我沒領受。”

我瞅準時機提著酒壺,將巴叔飲幹的空杯蓄滿,“不瞞您,東北豪哥有製毒廠,雲南買原材料,財力雄厚的下家,利潤可觀,生產、裝載、運輸、發售他一趟線承包,零散的一兩百斤的成品,豪哥隻與您合作,盈利小,馬仔都養不起。可常言道啊,違法的生意才賺錢呢,難不成咱還去稅務局,告訴條子我們販毒上稅來了?即使毒市每況愈下,它的肉,撐不著也喂得飽。這不,景洪的碟子,橄欖枝甩了一次又一次,豪哥顧慮商場先來後到,不為所動。反正是賺錢,他和巴叔的情分,能不惦記著您嗎?澳門的有錢人多,兩千元一克的冰毒,質量下乘,上市一搶而空,有強大的客源依托,巴叔借豪哥的東風發橫財,您別忘了我們。”

我說完換了一派陰陽怪氣的口吻,“兵不厭詐,奸商占道,念經打和尚的比比皆是,交易結束,巴叔拿錢回南通,一拍兩散,豪哥的情,旁人都念,也得還,巴叔是前輩,我們不好不懂事,您體諒。數噸的毒品量已取勝,您當薄利多銷了。”

他不可置信挑眉,“兩千元?我聽說張老板有一批劣質可卡因,賣了這價位,我的粉純度A+,能相提並論嘛。”

“潛艇造價不菲,遠途輸送,臨檢的封口費,馬仔的辛苦錢,全是開銷。豪哥獨自承擔呀?巴叔,您坐地起價,是看中東北這潭風波,豪哥沒挺住,造成內地毒販惶惶自危,紛紛偃旗息鼓,暫避風頭,您頂風作案,大批供貨,不買您的,營生搞不下去。”

我媚笑如初,眼尾的紅痣藏著殺機,“您本末倒置了,豪哥不賣粉,1902的賭資也足以吃香喝辣,巴叔,您不賣他,其餘大客戶在法律的夾縫裏退居二線,指著零售發財,猴年馬月呀?四百名馬仔喝西北風嗎?”

巴叔攥著杯壁的三指鬆了鬆,“三爺的意圖是。”

張世豪慢條斯理的點煙,他將打火機往桌角一擲,單臂環繞我肩膀,歪著腦袋痞氣橫生,“降價。至少兩倍。”

他直截了當表明態度,巴叔聽聞,先前愉快和諧的氣氛驟然一哄而散,蕩然無存。他冷笑睥睨,“三爺,年輕一輩你黑吃黑,誰讓你狂呢。巴叔我也是走南闖北混發跡的,你貪胃口,手伸得夠長,長幼也不顧了。”

張世豪吞吐著煙霧,虛幻的白靄非但沒弱化他眉目的英氣,反而加深了戾氣,“項羽設宴,伺機斬殺劉邦,那一出筵席,是曆史有名的鴻門宴。”

他勾唇笑,“巴叔此時眼熟嗎?”

巴叔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他鎮定撥弄著茶蓋,“張老板,項羽害劉邦,最終失敗了。他本事差火候,劉邦也命不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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