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叔錯了。”我挪開礙事的酒壺,“項羽不是沒機會一擊致命,他的地盤,劉邦三頭六臂,能翻出五指山嗎?項羽放劉邦生路,多年後不也索回了這筆情債嗎?巴叔年事已高,這一回您不買豪哥的麵子,下一回,您肯買,豪哥不一定賣。有些鴻門宴,不是走過場。”

叮咣的巨響回蕩在四麵八方,巴叔敏捷作出反應,望向門、窗、走廊和屏風後烏泱泱的人海,黑衣黑褲的馬仔攻占得插翅難逃,哪裏是茶榭,純粹是牢籠。

最精彩是整個過程張世豪這邊的人極其利落果斷,連點聲響都無,直接料理了駐守的八名保鏢,餘下的馬仔聞風趕到,再飛不進這扇門救主。

大勢所趨,回天乏術。巴叔瞪著原形畢露的張世豪,“你玩我。”

張世豪穩坐釣魚台,他拂著杯口搖曳的茶沫,我揮手,禿頭率領四名馬仔抵達巴叔的座位,卑躬屈膝迎著他,我揚眉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巴叔,南通千裏迢迢,您累了,豪哥作為晚輩體恤您勞苦,囑咐手下的兄弟送您的馬仔一程。您安心在澳門住,1902的莊園空閑了幾棟,吃喝好好的伺候。”

巴叔握拳抵著放置牛骨筷的烏木托,他力大,一下抵出,撞在不遠的大理石柱子,魂飛魄散。

張世豪語氣平穩而祥和,“巴叔,是撂下貨,還是撂下命,你自己選。”

巴叔在節節敗退的逼迫下,沒有絕地反擊的轉圜,他惱憎,也憤懣,卻無能為力,他抽了一摞紙巾,擦拭額頭和脖頸的虛汗,越擦越咽不下這口氣,攢成破爛的糟團丟在桌底,“八百元一克,老規矩。”

我餘光瞥向張世豪,他露齒笑,“再降一成。”

我執杯不語,巴叔猙獰著拍案而起,“降一成?我總共兩成的利,我替你東奔西跑,費力不討好,我何不在南通坐吃山空?”

他摳著桌沿的木屑,“張老板剛說,你要減兩倍,我調高的就是兩倍。”

張世豪的邪性與匪氣不加掩飾滲露著,“我改主意了。巴叔先不仁,你退一步遲了,我要一步半,才看得到你的誠意。”

巴叔支撐著身子的手背,脹起層層交疊的青筋,“張老板,你未免太得寸進尺。你吃螃蟹,也容我一口豬肉吧。”

張世豪置若罔聞撣煙灰兒,“癩子,讓巴叔考慮,你幹你的。”

禿頭拔槍對準巴叔身邊僅剩的兩名馬仔,一槍擊中胯骨,馬仔當即跪地,另一槍釘進腳踝,刺破了筋脈,馬仔哀嚎匍匐在椅腿,他扭曲的五官在翻滾中時隱時現,禿頭皮笑肉不笑,“巴叔,皆大歡喜與反目為此,就在一念之間。澳門即將是豪哥的天下,東北也指日可待,您何必化友為敵呢。”

他伸胳膊,“請吧。”

一場波詭雲譎的操縱,巴叔做了甕中鱉,他躲過百鶴樓的險情,未躲過茶榭的籌謀,他的資本硬杠張世豪,的確以卵擊石,商人與黑社會的區別從根源到表層,都是千差萬別。貨物以更低廉的價碼被張世豪全線竊奪,為人處事三分餘地,他也沒得罪巴叔,他承諾澳門的所有貨物,都與南通獨家合作。

一點五噸可卡因半成品由巴叔直供,五千斤冰毒在潛艇離開西雙版納時,便裝載在船艙內,另五千斤是漳州直供,經停漳州港時,直接裝船。

變幻莫測的局勢硬生生拖延了登陸的日期,原定二十五天,在途中卻三番兩次受製於外省,披荊斬棘都在為進駐港澳碼頭的那一晚,做奮力衝刺。

澳門的四大幫派,暗著刀光劍影,明著和睦為鄰,安營紮寨在東南西北四角,從六七十年代便鼎立對峙,不同香港的警匪勾結,澳門黑白兩道的共同處,白不參與生意,隻受賄,你方唱罷我登場,四大幫一一打點,條子不偏不向,才能安穩至今。

麻六和過江龍被張世豪算計得難以翻身,可終歸是老牌龍頭,不可能斬草除根,他們竟抱團攏絡了餘黨密切關注初次問世的販毒潛艇,港澳碼頭那段時日,可謂是十麵埋伏。鄭總長忍了一波暗虧,他是否毫無芥蒂誠心同盟,恐怕錢財收買,也是隱患極大。

誰甘願和拿捏自己把柄,威逼利誘之人,長久的結盟呢?

我和蔣璐的分工格外明確,她抵達澳門後,我便轉移地下,交際所銷聲匿跡,拋頭露麵的差事全部交她接手,張世豪有意替我洗白,一遍遍放出風聲,蔣璐重獲寵愛,粉飾新歡,勞恩的風頭無兩,極端的自負果斷,縱然是力挽狂瀾的利器,也讓他萌生了防備與厭棄。

發酵的流言仿佛一顆石子,在平靜的湖麵投灑下陣陣漣漪,名流的太太何其見風使舵精明強悍,在張世豪愈發順風順水的當前,蜂擁而至,與光彩照人的蔣璐打得火熱熟絡,我倒真像一屁股坐進冷宮,無所事事。

蔣璐的差事難做,她需要鑿開鄭總長負責的澳門城防邊境,打消警司有可能部署的反間計,說白了,鄭總長必須是真投降,而不是緩兵之計,即便是後者,蔣璐也要千方百計的抹殺,偷梁換柱。

我樂得清閑,在莊園修身養性,隻待潛艇登岸,逼近咫尺之遙的東北。

男人看孫子兵法,尤其大勢在握的權貴,十之八九嗜好殺戮作惡,可清閑時讀得熟了,也有意思。

我趴在貴妃榻翻閱了三分之一,窩了一枚折痕,合住撫摸著扉頁津津有味說,“人世百態,陰謀詭計,浮世繪影。關彥庭能文能武,他很精通仕途博弈的三十六計。即使所有人相信他被沈良州牽著鼻子,山窮水盡投奔張世豪的陣營,我也不信。臥薪嚐膽半輩子的勾踐,在吳王夫差的眼中,食糞土,做上馬的墊腳石,不照樣亡國在他手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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