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房時,我甩出那幾句話刺激陳莊,意圖讓她還擊,暴露原本的奸詐麵目,消耗張世豪的耐性,等大戲開鑼,對她連那點不忍也蕩然無存,沒想到她夠狠,竟千方百計動了這條腦筋,張世豪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他就算嘴上不應,心裏一定會對陳莊這番話有所考慮,我心思多疑,一旦察覺,愈發增大的嫌隙足夠讓我們分崩離析,反目為仇。

屆時我鬥不過張世豪,還會葬送彼此的情意,陳莊的高明之處在於,她擅長不著痕跡借刀殺人,若非見識遍了女人之間的較量,我在吉林這麼多日,早入了她的道,她步步設陷阱的智謀,當真厲害。

張世豪掐著她脖子的手背顯現幾縷青筋,陳莊臉色由蒼白轉為漲紅,進而深紫,強烈的缺氧感甚至使她麵龐籠罩一層如同幹屍的鐵青,她下意識扼住他五指,試圖得到一絲喘息,張大嘴斷斷續續的嗚咽著,立在一旁始終不語的阿炳見狀,急促大喊豪哥,手下留情,陳小姐無錯。

不知是阿炳的求情令他冷靜,還是陳莊狼狽的模樣焐軟了他心腸,張世豪鬆了手,往門口一推,陳莊虛弱的身子整個跌倒在地麵。

他負手而立,眉目涼薄得很,“你越來越有本事了。開始給我挖坑。顧潤良沒膽子找我要人。”

陳莊扣著胸膛咳嗽了好一陣,睜開布滿血絲的瞳孔,“豪哥,成大事者,誰不是有舍有得,你這輩子犧牲的東西還少嗎?”

她爬了兩三米,踉蹌逼近張世豪,伸手拉住他褲腿,“舍近求遠,浪費人力物力,我們輸不起。豪哥你清楚的,程霖能換取的利益太大了,絕不是一個顧潤良,她早已不是女人角色這麼簡單。”

張世豪的表情愈加陰沉,阿炳皺眉提醒她,“陳小姐,豪哥有數,您隻管穩住顧潤良,其他事不必摻合。”

他想攙扶她站起,陳莊用力擺脫那條手臂,她不依不饒仰麵盯著張世豪,“豪哥,沈良州簽署了哈爾濱市最高追查令,省檢察廳緊隨其後,賣他薄麵,如今鋪天蓋地都是對我們不利的網,錯了半步,滿盤皆輸。他為什麼死咬不放?程霖一日歸你所有,沈良州就會往窮途末路逼你。”

“陳小姐!你犯糊塗嗎?”

阿炳不等她繼續吵鬧,奮力拖拉她,張世豪背過身,對此充耳不聞,我喉嚨發出冷笑,扯斷勾在門板的一支君子蘭長葉,在陳莊被拽出書房之前,悄無聲息回了臥室。

張世豪比我預想中麵臨的處境還棘手,不可否認,祖宗對他斬盡殺絕,我是因素之一,與其說他不要我,不如說他要不了,這麼多雙眼睛,他的臉麵拿不回。

銷往澳門的三百斤白粉出自吉林國道,因此香港這批貨照例通行哈爾濱港,二度在吉林憑空消失,危險係數過高,尤其顧潤良能通融的渠道也隻有哈爾濱,顧省委沒有沈國安手伸得長,更無他勢力大,跨省他搞不定。

次日一早,我和陳莊同坐一輛賓利,尾隨於張世豪的防彈車後,在幾十名馬仔護送下,駛離吉林,返回黑龍江。

我是既來之則安之,不計較所謂排場陣仗,陳莊自打坐上這車氣兒一直不順,她忍了半晌,終於開了口,冷颼颼的腔調,往脖頸子裏鑽,“哈爾濱的雪,到底兩年前那一場最大。程小姐記得嗎?”

我說至死不忘。

她目視前方,“你目睹豪哥槍殺肥仔,換了其他人,是留不得活口的。”

我麵不改色,“榮幸之至。他大約也沒預料我們能走到這一步。”

“哪一步?”她仿佛聽了天大的荒謬笑話,“程小姐是否遺忘自己最初的身份。世上絕色何其多,你不是頂著市檢察長情婦的皇冠,用什麼吸引豪哥。”

馬仔悶頭不吭,駕駛者方向盤車速越開越快,路麵厚重的積雪在輪胎倉促的摩擦下滾起半丈高,幾乎吞沒了後備箱。

天地之間白茫茫的混沌。

“各取所需,利益糾纏,這八個字,適用於所有妓女和權貴。而我和那些妓女本質的不同,是我與張世豪在利益索取的縫隙中,纏出了感情。”

“情為何物。”她削薄紅唇吐出的字,比男人還殘忍幾分,“不諳世事的女人,說它聖潔,虛與委蛇摸爬滾打的女人,說它不如金錢堆上一個飽嗝兒。你會餓著,會在將死之際,談情說愛嗎?豪哥當下風光呀。他萬一有落魄一日,還有心思纏感情嗎?程小姐覺得荒唐嗎?”

我撩了撩長發,“陳小姐長了一雙慧眼,我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你有你的眼觀四路,我有我的心辨八方,何必爭執對錯呢。”

“程小姐現在不妨辨一辨,和你廝磨出感情的男人,怎地把你拋在這輛車。”

我望著窗外銀裝素裹的街景,不卑不亢,不顫不顛,四平八穩,“陳小姐的沾沾自喜令我百感交集。你跟他的時日遠勝過我漫長,他不叫我同坐,是顧及你兩分顏麵,總不好讓你在諸多馬仔麵前尊嚴盡失。那麼你呢?”

我將視線從布滿哈氣的玻璃收回,“莫非他也有顧及我之處嗎?”

張世豪顧及我的,無非是吃醋,我撒潑功夫一流,天王老子都鎮不住,換而言之,陳莊是勞苦功高,我是新歡得寵,女人介懷的普遍是後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