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仔掂量得清輕重,張世豪對我這樣縱容,他自然不敢招惹怠慢,他順從下坡,“擔憂程小姐。”
我不動聲色掀眼皮兒,假惺惺的拉長尾音,“他還在外麵街口等嗎。”
“是,車沒走,等著送您。”
魯曼身子又是劇烈一顫。
我笑了笑,“支會聲,最遲十分鍾。”
馬仔應和,躬身退了出去。
魯曼那一絲頑固不化的強硬,融泄成一灘再也拚湊不起的爛泥,不,更慘,是水,渾濁汙穢的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幻化為虛假涼薄的泡影,饒是強大如她,也邁不過這道坎兒,換了旁人,隻怕要瘋癲。
“我可以保下你。除了我,誰也沒這份顏麵扭轉乾坤,讓張世豪回心轉意。”
我這句話,並非吹噓,我確實可以保她,張世豪之所以任由我處置,一方麵祖宗不會留她,他沒必要為一個敗露且失去了價值的女人,與祖宗大動幹戈,魯曼的分量還沒那麼重,另一方麵,他想給我個痛快,順了我的意,俘虜我的一步棋。
可聽在魯曼耳朵裏,諷刺又悲哀。
她的男人要除掉她,取悅另一個不曾完全得到的女人,是多麼可笑崩潰的事。
“我對豪哥忠誠耿耿,要殺要剮,我問心無愧。程霖,你的囂張,你的歹毒,總有一日,在他們對你喪失興趣,喪失耐心時,是毀滅你的墳墓。”
我緩慢起身,朝她步步逼近,站在距離她不足三四米的地方,“你的忠心,愚蠢又廉價,將你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你該明白,紅燈區是什麼地方,進去那裏的女人,依靠賣肉艱難生存,每天活在恐懼與蹂躪中,是何其悲慘,我是你最後的稻草,你不握住嗎。”
我的身影,被窗外的黃昏晚霞吞噬,這才看清魯曼虛弱的臉頰,再無昔日的光鮮亮麗,半點神采沒有,她不甘心,不認命,近乎偏執攥著裙擺,試圖感受溫度,卻一片冰涼。
我蹲下,輕輕勾起她下頷,“你隻需用張世豪一個秘密,交換即刻。這個秘密,對良州有利,對他有弊,足以在關鍵時刻,保良州一回,我就讓你平安脫險。”
她一驚,那雙晦暗的眼眸,比先前的死寂多了一分波動,憎惡的,怒意的波動,“你還想害他。”
“女為悅己者容,妻為夫謀劃一切。我現在坐不到沈太太的位置,不代表以後不能,我提前做點準備,不應該嗎?”
她咬牙看著我,看了片刻,複而偏頭,望向破敗的窗子,和窗子外騰空彌漫的塵埃,那塵埃,本是贓物,在夕陽下翻滾,尤其的美,她笑得眼淚鼻涕橫飛,“豪哥,你到底喜歡一個怎樣可怕的女人。”
我等了她一會兒,她咬唇閉上眼,再不肯吐露半個字,生死任由我豁出去的模樣,我惱了,鬆手的同時,狠狠扇打她,極大的力氣,她臉頰頓現五枚指印。
“魯小姐,你既然放著生路不走,往後,我也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我轉身大步衝向大門,抬腿踢了一腳,馬仔聞聲,急忙拉開,恭迎我走出,魯曼突然在我身後大喊,“蔣璐,才是最陰險的人。扮豬吃虎,她玩得不比你差。”
我步子稍頓,扭頭看她,她已經再度合攏眼皮,蜷縮在桌下,陰影籠罩住她,看不真切。
蔣小姐。
說實話,魯曼不提醒,這幾日我思前想後,也覺得不對勁,能在張世豪身邊忍辱負重,伺機聯手外人扳倒頭號情婦魯曼,她怎會像她表現出那般猶豫不決,畏首畏腳。與我初次見她的幹脆利落,判若兩人。
這個節骨眼,魯曼的話,值得相信。她恨我,更恨出賣交易內幕的蔣璐,她無法手刃仇敵,拉個墊背的,倒也說得通。
我沒再回應什麼,徑直離開了那間憋屈得很的破屋子。
弄堂鋪滿細碎的夕陽,我走了許久,張世豪依舊在車內等我,他十分安靜沉默,我每靠近一步,他的輪廓便清晰一分,他抽離出血雨腥風,徘徊在爾虞我詐之外的模樣,無法形容的溫柔儒雅,風華動人,他膚色細膩白皙,長相也斯文,他若是垂著眼簾,不暴露他的險惡,真是很難將殺戮與黑暗聯想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