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我抵達哈爾濱港,西碼頭正在戒嚴,十幾名條子持槍排成一列,HA39客輪駛入卡子口,直奔一處敞開的甲板,刺耳的鳴笛悠長,煙霧衝天,舵手駕馭著呼嘯而過的江風,船的泊位不穩,尾部在巨浪的席卷中搖搖晃晃。
鬆花江兩岸黃昏的晚潮衝擊著堤壩,半米高的激浪翻滾,碧綠江麵在夕陽下蕩漾,恍若浮華煙雲大夢一場。
車隱匿在一棵繁茂的樹後,船笛止息的霎那,二力降下前窗,目不轉睛睨著洶湧的人潮,唯一的艙門險些擠爆,烏泱泱的腦袋浮蕩在低空,隔著好遠,甲板不斷下沉,滲入層層江水。
這是客運碼頭,在西碼頭的左側,右側是貨運碼頭,稍不留意,渾水摸魚是很容易的,盛夏時節的貨運碼頭又髒又臭,到處都是光著膀子搬皮箱的馬仔,昔年的哈爾濱港,東南西北張世豪占據半壁江山,如今改朝換代,祖宗成了幕後的新大佬,張世豪與林柏祥的生意,恐怕越做越不順遂。
這裏的馬仔有許多非常臉生,新替換的,基本都是祖宗的人馬,他算是把整個港口收歸囊中。
林柏祥老了,張世豪和“州哥”壓在道上,對他買賬的不多,大部分是麵子上敬重,實際空架子一副。他眼饞這塊肥肉也沒法子搶,張世豪卻不會就此撒手,他明顯是沉得住氣耗,我之所以匆忙解決掉魯曼,就怕她在港口易主這事興起風波。
張世豪必定發了瘋的想掠奪碼頭,魯曼何其聰明,怎會不投其所好,祖宗一日不倒,她暴露的幾率極大,雙麵間諜沒那麼好當,她得盡快攀附一個,覆滅一個。港口很可能成為祖宗與張世豪再起戰火的禍端,甚至某一人的墳墓。
昨夜躺在祖宗懷裏,我第一次因其他男人而失眠。
這個折磨我的王八蛋恰恰是張世豪。
我捫心自問,我真的僅僅為了祖宗平安嗎?真的不在意張世豪死活嗎。
我腦海反複盤桓他那句,小五,我死了,你會不會落淚。
我不清楚那天我會怎樣。
隻是回憶的一刻,我便無比迷茫,鈍痛。
他不在這世上,我也許並不快樂,更不覺得如釋重負。
我更畏懼麵對雪,麵對水,麵對和他有關的一切。
我想拿一把刀,剜裂單薄的胸膛,挖出屬於張世豪的印記,抽離得幹幹淨淨。
他出動馬子接頭,祖宗也不能大張旗鼓出麵,顯得太當回事兒了,我主動請纓,來港口會一會魯曼。
女人交鋒,淺了不輕薄,深了背後的靠山再擺平,不必擔憂傳言難聽。
等了約摸半小時,擁擠的甲板逐漸冷清下來,幾名民工模樣的男子,從二節船艙彎腰邁出,每人手裏拎著碩大的木桶,桶蓋遮得嚴實,支棱起鼓包。
條子盤查了證件,粗略一掃,正準備放行,倆便衣湊到跟前,小聲嘀咕了句,條子一愣,臉色大變,反手壓下了桅杆,舉槍命令那群人退後。
其餘條子蜂擁而至,失控的局麵風起雲湧。
與此同時,斜對麵停了良久的白色路虎,隱隱顫動,阿炳撐傘護著魯曼下車,看到她的霎那,我長出一口氣,她絕非簡單角色,玩攻心計是一把好手,她是否嗅覺機敏,提早察覺,以致臨陣逃脫,還真沒準兒,那遭殃的就是我了。
她來了,我穩操勝券。
我推門一步跨出,吩咐二力先回,給祖宗報個信兒,魯曼的的確確叛變。
二力表情格外難看,祖宗養了上千名馬仔,器重的不乏幾十,無一例外被魯曼耍得團團轉,捏著消息以為穩操勝券,卻是假的,怪不得張世豪多年幾乎未曾輸過,即使輸了,也是他明知故犯。
千防萬防,栽給了自己人。
“程小姐,我直接吩咐手下綁了魯曼,回去讓州哥處置,您甭費事了。”
我透過淡淡的薄霧,觀察甲板兩方對峙的情況,“你綁不走,張世豪的馬子,不經他允許,你也太不給他麵子了,別給良州惹事,我有法子借刀殺人,你趁著沒露陷,趕緊走。”
魯曼身份特殊,動她是大買賣,我必須親自上陣挑撥阿炳出頭,二力在場,女人爭鬥會上升至幫派紛爭,我和蔣小姐的花花腸子必將瞞不住,九十九發都射中了,最後一發,我怎能偏在疏忽呢。
躲在後麵角落的四名馬仔見我下車,迅速跟上,幾米開外魯曼和條子隊長正做交涉,幾隻木桶七歪八扭的仰倒,槍械鋪滿一地,半點不狼藉,反而震懾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