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的毛病,啥時候能抽空改改?”
又罵:
“你知道你在幹啥?你這叫貪贓枉法。”
但第二天早起,董憲法就把這事給忘了。
七
李雪蓮見到法院院長荀正義,是在“鬆鶴大酒店”門前。荀正義喝大了,被人從樓上架了下來。荀正義今年三十八歲,法院院長已經當了三年。與周邊幾個縣份的法院院長比,荀正義算是最年輕的。正因為年輕,還有遠大的前程,做事便有些謹慎。荀正義平日不喝酒。為了工作,他給自己規定了五條禁令:一個人不喝酒,工作時不喝酒,在法院係統不喝酒,在本縣不喝酒,周一至周五不喝酒。雖然禁令之間相互重疊和囉唆,但總結起來一句話:無緣無故不喝酒。
但今天荀正義喝大了。今天是在本縣,是在法院係統,是周三,與禁令都有些衝突;但不是無緣無故,而是有緣有故:因為今天是前任院長老曹的生日。老曹三年前退下來,把院長的位置讓給了荀正義。老曹對荀正義有提攜和栽培之恩。老領導的生日,又是退下來的老領導,荀正義便陪老領導喝酒;老領導喝大了,荀正義也喝大了。關於老領導老曹的栽培之恩,荀正義其實有一肚子苦水。三年前,老曹該退了,當時法院有四個副院長;在這之前,老曹培養的接班人不是荀正義,而是另一個副院長老葛。老曹一輩子除了愛斷案,還愛喝酒;除了愛喝酒,還愛打橋牌。老葛也愛打橋牌。牌桌上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品行。老曹深知老葛之後,便把老葛作為接班人來培養;老曹深知老葛,把位置交給老葛也放心。誰知在老曹退位的頭一個月,老葛與同學吃晚飯,喝酒喝醉了;酒後駕車,上了馬路,走的卻是逆行;老葛喝醉了,車速開得又高,嚇得對麵的車紛紛避讓,老葛反罵:
“還有沒有規矩了?怎麼逆著就上來了?可見法製不健全,明天都判了你們!”
罵著,對麵一輛十四輪的運煤車躲閃不及,迎頭撞來,將老葛的車又撞回順行道上。車回到了順行道上,人當場死亡。老葛的死,給荀正義提供了機會。老曹下台時,接老曹班的就不是老葛,而成了荀正義。荀正義能接老曹的班,應該感謝的不是老曹,而是那輛運煤車;也不是那輛運煤車,而是老葛喝的那頓酒,與老葛喝酒的老葛的同學們。荀正義這麼認為,老曹卻不這麼認為;老曹認為,他親手把院長的位置交到誰手裏,誰就是他培養的;荀正義從他手裏接的院長,就該報他的恩。老曹這麼認為,荀正義也隻好順水推舟,院長當上之後,見了老曹總說:
“我何德何能,不是老領導的培養,我哪裏能坐上這個位置?”
老曹也就信以為真,開始把荀正義當成自己人。但老曹也有分寸,退下來後,法院的工作,不再插手;隻是生活上遇到問題,給荀正義打招呼。正因為工作上不插手,隻是生活上提要求,荀正義覺得老曹是個明白人;而生活上的要求,花倆錢就能消災。三年下來,荀正義一直把老曹當老領導供著。每年老曹生日那天,荀正義便請老曹吃晚飯。酒宴上,開頭一句話總是:
“工作一年忙到頭,顧不上看望老領導;但老領導的生日,還是得我親自來主持。”
雖是一句話,一句話頂一年,但有一句總比沒一句強,老曹高興得紅光滿麵。今年的生日宴,就擺在“鬆鶴大酒店”的二樓。老曹首先在自個兒的生日宴會上喝大了;因今天不是無緣無故,荀正義也跟著喝大了。沒喝大時還說:
“老領導也知道,平時我不喝酒,給自個兒規定了五條禁令,每年的今天,我倒是要破破例,陪老領導喝個痛快。”
老曹又高興得紅光滿麵。但老曹喝了一輩子酒,荀正義平日不喝酒,荀正義哪裏是老曹的對手?老曹在酒場上奮殺了一輩子,在酒的喝法上,也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創造。老曹喝酒,和煙連著,名叫:“俗話說,煙酒不分家。”煙酒不分家並不是邊喝邊抽,而是借著煙盒的高度,往玻璃杯裏倒酒的分量。煙盒先是臥著,酒倒到跟煙盒同樣的高度,一口喝下;煙盒再橫著,酒倒得也是同樣的高度,再一口喝下;然後煙盒再立起來,又倒到跟煙盒同樣的高度,一口喝下。煙盒臥著,酒往玻璃杯裏能倒一兩;橫著,二兩;立著,三兩;煙盒翻三番,半斤酒已經下去了。三杯喝下,叫開門紅。開門紅喝過,酒席才算正式開始,劃拳行令,一個個過通關,最後到底能喝多少就難說了。但老曹哪裏知道,他已經退下去了,現在法院的院長是荀正義;陪同他們喝酒的,是法院幾個副院長、政治處主任、紀檢組長、辦公室主任等領導班子成員,他們過去是老曹的部下,現在已經不是了,成了荀正義的部下;“開門紅”時,老曹喝的是真酒,荀正義喝的也是真酒;接著劃拳行令,一個個過通關,部下開始玩兒障眼法,給老曹酒杯裏倒的是酒,給荀正義酒杯裏倒的是礦泉水。八圈通關下來,老曹醉了,荀正義也醉了;老曹醉是全醉,荀正義是半醉。但老曹在身邊,荀正義還要做出全醉的樣子。酒宴結束,老曹被人從二樓架了下來,荀正義也被人從二樓架了下來。正在這時,李雪蓮上前一把扯住了荀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