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一動,才發現被他忽略的不對勁,他驀然感覺到懷中有東西,就像本就是他身體一部分的隆起,那種與他氣息融合,那種幾乎與他同化的溫度,並沒有令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醒了?”
一顆黑亮腦袋,從他胸前摩挲地蹭了蹄,才慢吞吞地抬了起來,那纏著繃帶的臉如此標新立誌,鮮少有人將她跟別人錯認,雖然她從他懷中醒來,但她眼中卻是一片清亮,完全不似嫉妒那種剛睡醒,帶著些許朦朧,惺鬆之色。
“你……”嫉妒瞪大眼睛看著她,似受驚,那沉黑的睫毛根根豎立,蒼白無血的臉上,那眼底的黑青尤其明顯。
剛才的似醒非醒,此刻卻是完全驚醒了。
他清楚地感受到,他雙手正攬在她纖細溫潤的腰間,手掌透過那薄薄的單衣,屬於她肌膚的溫度與細膩觸感悉數從肢體傳達進了他的腦海之中,她跟他靠得很近,近得幾乎除了一層薄衣相隔,再無其它阻礙,連她身體的曲線他都能夠用軀體描摹出來……
玄嬰靜靜地看著他,裝作不解,明知故問道:“我怎麼了?”
嫉妒沒有回答她,而是突地一把伸手推開她,甚至差一點沒用上腳來直接踢人。
完全將她當成的毒蛇猛獸,避之而後快。
雖然胸前驟然失去的溫度令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惆然落失,但下一刻,他片刻不耽誤翻身掀開狐裘被單,如一隻暗夜孤獨的鴉鴰,疾飛射出了馬車。
看著那翻飛搖曳擺動的車簾,玄嬰眼尖地捕捉到他耳朵後根透出的紅。
等車簾重新掩下,車內一片寂靜而黑暗,她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詫異而驚訝的呼喊:“主上?!”
誰能相信,那梟冷桀驁惡名響遍整片大陸的嫉殿竟是一名如此純情的少年,連這種“蓋著被子純聊天”的同眠也能令他羞成這樣地落慌而逃。
玄嬰似想笑,而她的確能夠稍微地抿彎了那麼一下,雖然很淺,很僵硬,笑比哭更難看,但不可否認那被冰凍過久失調的麵部神經正在慢慢恢複,雖然她習慣冷漠麵攤待人,可誰也不想在想笑的時候,卻無法表達出來。
玄嬰慢條斯理而從容地穿好衣服,嘴角始終掛著那麼一抹淺到幾乎令人忽略的弧度。
——
直到夜幕降臨,嫉妒仍舊一去不回,玄嬰淡定地下了馬車,周圍的人都靜了靜,見槐一跟燕二已經出去尋他,剩十一騎駐守馬車,她便吩咐他們紮營生篝火,也準備走一趟尋人,卻聽到不遠處爭執的聲音。
“讓開!”
“有什麼事情,我自會通傳的。”
“你……好!中原女人,那個馬車上的男人快死了,你如果不想他活,想給他收屍的話那就再慢一點出現吧!”
篝火燃起的一頭,華鋣負氣甩手不幹的聲音傳來,令玄嬰聞言腳步一頓,久久未動,卻也沒有回頭。
而森林一頭,如蘊藏著深邃無盡的黑暗,篝火熠熠映輝下,妖藤怪樹魔影搖晃似毛骨悚然,這時一陣飛禽走獸的悲慟嚎叫,劃破了一片寧靜的夜空,玄嬰等人不約而同地一道回頭。
但見從陰暗的森林之中,步履如掛皮的骨架骷髏,走姿總是哢哢無力搖擺不定,亦似幽魂一般飄渺無息,緩緩現象一道纖細而詭冷的身影。
赫然是消失了許多的嫉妒,不一會兒他身後又匆匆而出兩道戴著兜帽披風,一高一矮的人影。
分明是槐一與燕二,他們見主上已自已回來愣了一下,便無聲地施禮退至一旁。
他們可不敢質問主上去哪裏了,隻要現在人回來,他們便安心了。
“吵什麼~”那沙啞幹枯的變異嗓音,陰陰涼涼地響起。
這一聲如石投靜湖,泛起了一片激伶。
十一騎聞言一驚,立即垂首:“主上。”
玄嬰由始至終卻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可是他的視線卻一直都在回避她,沒有一刻與她對視上。
玄嬰想了想,此時他恐怕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既然他需要一個冷靜的空間,那麼她再咄咄逼人則顯得太急進了。
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也不僅是表現在做大事上,像情事上亦能夠獲得一番收益。
既然他不想看到她,她也沒有必要兜兜轉轉在他麵前晃悠了。
她走到華鋣麵前,十三騎的人自然是不敢攔她的。
“不是找我嗎?走吧。”
她說完,便準備朝前走,但下一秒,她感覺身後的空氣一陣異動,似聽到誰的抽氣聲,眨眼間她的手腕已被一道冰涼牢牢地抓住了。
“你—去—哪—裏!”別扭而怪異的低氣壓聲音,在她腦袋後麵悶聲一字一頓地響起。
玄嬰沒有回頭,也沒有抽回被拽緊的手,語氣清涼道:“車廂內的那個人快要死了……若繼續這麼放著的話。”
嫉妒的手沒有放,而是扭過頭對十三騎的人道:“腦子被豬吃了~嗯?還不去看一看!”
燕二前去探看了一遍,抱拳道:“主上,他病得的確很重。”
“你又不是醫者……”看屬實情,嫉妒對著玄嬰不肯回頭的腦門,老大不樂意地譏諷了一聲,卻又突地想起了什麼,碧眸一亮:“嗤嗤嗤~你難道也要給他開刀子?”
他這麼一問,語氣顯然摻雜了些許神經質的興奮。
玄嬰一聽,沉默了片刻,猛地抽回手,再揉了揉道:“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令我動刀子的。”
這句話……怎麼聽怎麼曖昧,嫉臉上的變態笑容一僵,然後眼神又開始飄移,看樹、看地,看天,看石頭……反正就是不停留在她身上。
而十三騎則震驚地看了看玄嬰跟他們主上之間那種……難以言喻,帶著點兒粘沾稠稠、還有那麼點粉紅色係完全無法插足的氣氛。
“當然,如果是你的要求,我自會滿足……”玄嬰繼續道。
“不行!”嫉妒急聲打斷,看了看周圍那些因為他的掃視,而如風吹稻穗紛紛低垂下去的視線後,撇撇嘴,長挑黛眉,陰陽怪氣道:“算了,槐一,你去想辦法醫好他。”
槐一聞言,一時麵有難色,他吞吞吐吐道:“主上,我不懂醫,這要怎麼治?”
對於嫉妒的無理取鬧,槐一雖然已經習慣了,可習慣不等於對他的無理取鬧,跨行領域就能夠做得到啊。
“他本身就是醫者,隻需要弄醒他,他就能將自己夠治好。”玄嬰適時地插話道。
她的話令那陰森威脅著槐一的嫉妒轉移了注意力,他盯著依舊不肯看他一眼的玄嬰,完全忘記一開始究竟是誰不肯看誰的,心中一鬱悶,他嗆聲道:“啊哈,怎麼弄?”
十足看好戲地諷刺語氣。
看危機解除,槐一鬆了一口氣之餘,尤記得對玄嬰暗中拋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我可以。”
玄嬰說完便轉過頭來,猝不及防,兩人的視線撞個正著,嫉妒喉節艱難地滾動幾下,那張臉在玄嬰的視線,一點一點地熏紅。
他倏地轉過身去。
最終——嫉妒還是同意了,畢竟有時候默認也是一種選擇。
但是他卻一步不離地跟著玄嬰身後,如一道安靜的影子一樣,雖然寸步不離,但卻無聲無息,他就好像想將自己永遠地隱藏起來,不讓玄嬰發現,但卻又不舍得離開她一步。
他矛盾的舉止與矛盾的心情一樣,顯而易見,玄嬰自然不可能看不到他的變化。
但這種時候,她不可能太冒進,她想她還需要一個契機,一把火候,想必就能夠水到渠成了。
她獨自上了馬車,或許是因狹窄的空間、也或許是因為馬車尷尬的關係,嫉妒猶豫了一會兒,隻站在車外,終究沒有上車。
而華鋣也被擋在外麵。
馬車內,終於真真正正隻剩下玄嬰與舞樂兩個人了。
中午來看過他一遍,因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她僅停留了片刻,而現在她卻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替他好好檢查一番。
他那張結合媚妍入骨又陰柔精巧的麵容,因為發燒而整張臉紅通通,紅唇,薄如蝶翼的睫毛無力地扇動,他雙手攥緊衣服一角,額上冷汗津津似陷入噩夢般口中囈語不斷。
玄嬰一聽,大抵他喊著有父皇、母後、籽月,還有……子嬰。
他不知疲憊地重重複複地呼喊著這些人的名字,似哀求,似痛苦,似挽留,那因為發燒的沙啞嗓音,有一種即將哭出來的淒慘。
玄嬰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對外麵的人道:“拿一套幹淨的衣服過來。”
“哈~衣服?!”怪腔怪調的質疑聲。
“他的衣服都濕了,就算救醒,治標不治本也無用。”
外麵沉默片刻,才陰沉沉道:“槐一,去替那病秧子換!”
很快,槐一便送過來了一套幹淨的衣服,並上車迅速替舞樂換好,再讓玄嬰重新上車。
玄嬰看著換了一鷺碧波紋越羅直身,大襟寬袖,銀絲玉扣腰帶襯托出他腰身盈盈一握,膚凝如肌,眉目如畫如黛,國色無雙,傾城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