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一顆驛動的心(1 / 3)

玄嬰鴉羽似的睫毛映著細碎光榍覆下,撒下一片清冷陰影。

“看著,別讓他死了。”

她起身,不容置喙地扯脫舞樂的手,其實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昏迷中的舞樂再固執,也根本沒剩下多少力氣。

“子嬰……子嬰……”

舞樂感覺手中一空,那張白得幾乎透明的臉痛苦而緊張地皺了起來,他茫然揮舞著一隻手,像是快要哭了出來似的,那黯晦哀怨的沙啞嗓音,斷斷續續,輕輕喘喘,就像每吐出一個字都快用盡了全身力氣。

玄嬰挺脊如碑,那雙黑白無一絲雜色的瞳仁,似舊平靜地注視著他在空氣中茫然無措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手。

既未走,也未伸手。

華鋣亦上了馬車,他耳力極佳,雖然舞樂從嘴中溢出的名字像是被摔碎的鏡麵般模糊難辨,但他卻依舊將其湊拚了出來。

“子、嬰?”他饒有趣味地盯著那淒淒慘慘的舞樂,挑了挑眉,望向跟平時略有不同的玄嬰似驚訝地問道:“我記得剛才嫉妒好像說你叫玄嬰吧,那麼……這個子嬰又是誰,子嬰、玄嬰,這難道是巧合嗎?你們的名字怎麼會這麼相似?”

玄嬰在他說話的時候,便收回了視線,百褶裙擺拂過地麵,轉身準備下車:“我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嗎?”

華鋣蹲靠在舞樂身前,環臂打量了一眼舞樂,諷刺地勾了勾唇:“當然沒有,不過我好像也沒有替他照顧的義務吧?”

“那你就離開這支隊伍,既然你想跟我討論義務的問題,那麼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玄嬰頓步,側過臉,那小巧聳翹的鼻翼與下頜形成一道完美弧度,一半落於光亮一半隱於黑暗,亦正亦邪,亦散發著一種暮色將近萬物寂籟的幽幽冰鎮雪氣。

“你以為你能夠安全地活到現在,當真是一種天賜的幸運不成?”

相比起剛才華鋣那表露於麵的諷刺,玄嬰的話、甚至表情都可以稱之為平淡如水,但任誰聽到她說的這句話,都會覺得羞麵赤耳,恨不得以頭搶地。

華鋣雖然並沒有羞麵赤耳,以頭搶地,卻也差不多被她堵得惱羞成怒道,他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這是交易,你不是打算讓我帶你到天樞去嗎?”

“交易的前提是貨訖兩清,這麼說,你是答應了?”玄嬰語氣終於有了一絲感情,可這絲感情華鋣寧願她沒有,因為那其中飽含的嘲弄聽了除了令人肝火上升外,完全沒有別的功效。

“啊哈,答應?”華鋣黑下臉,挺拔身軀,趾高氣昂道:“我什麼時侯說過?”

玄嬰聞言冷冷一曬,掀開車簾,便跳身下車。

車內的光線瞬間便暗了下去。

“既然你拒絕,那就有義務替我照看他了……”玄嬰隔著車簾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壓低地再補充了一句:“否則你就隻剩一條路可選了。”

這條路是什麼,不需要玄嬰闡述說明,想必華鋣也能明白。

車內的華鋣恨不得一口咬斷玄嬰的脖子,看這中原女人的血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

“艸!天殺的中原人!除了奴役我,難道外麵就沒有別人了嗎?!老子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需要這樣趕盡殺絕!”

表示對中原文化研究不深的異域糙漢紙,用時候用詞會令人很無語。

離開馬車漸遠的玄嬰聞言,略微沉吟片刻,才嗤冷一句:他得罪她的地方多得她都懶得一一數出來,反正……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清算。

重新爬回原先那輛馬車,十三騎雖好奇有意無意地打量了她幾眼,卻並沒有一人上前與她搭話,他們對待她的態度既是有禮亦是疏離。

待她回到馬車,十三騎便代替了瑛皇國精兵繼續啟程。

幽暗的車廂內,她看到嫉妒又已經睡著了,她知道他如今這般嗜睡,皆是因她喂食的那些特殊湯藥,它既然恢複為他恢複傷口,又能輔助他能夠好好地養傷,作為他術後康複醫者的習慣,她伸手輕輕地觸了觸他的額頭。

入手,泛涼卻如玉質般柔膩。

她掌中尚餘舞樂額上的滾燙餘溫,所以觸碰到嫉妒冰冷的額頭,他先是顰了顰一雙柳葉眉,然後當暖意透過額頭沁入他身體,又似慵懶而嬌貴的波斯貓,緋麗紅唇微微舒抿起,噴了噴鼻息,在她掌心舒服地蹭了蹭。

見此,玄嬰並沒有撤手,持續地保持著這個動作。

他這是氣血兩虧的情況。

玄嬰並不懂醫,可是她懂治一些疑難雜病,而因為性格習慣,她選擇的是一門外科,像內科這種,她除了研究感興趣的毒藥跟一些多嚼不爛的醫學典籍,別的其實都比較外行。

恰好,舞樂與她相反,她生疏的,她不感興趣的,他卻是懂的……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他的事情,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嫉妒奪去了。

她感覺到他身體此刻就像一塊化不開的冰,那般寒冷,即使用上冬日鋪陳的狐裘厚絨也溫暖不了他,他身上散發的寒意,令整個車廂內跟車廂外,形成了兩個極端現象,一個是縈寒冬日一個則是暖春煦日。

玄嬰注視著他麵目良久,終於有了決定。

或許能夠替他取暖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但玄嬰卻選擇一種對已身最有利的方式。

她先伸手慢慢掀開了那裹覆在他身上的暖絨狐裘,接著動手褪去身上外罩的那件黑素長衫,最後僅著一件白色薄單衣。

嫉妒即使在睡夢之中依舊能夠感受狐裘被掀開後,那從四肢百髓躥入的陣陣寒意,他那雙緋紅嘴唇漸漸透著青紫色,那長而卷的密織睫毛顫了顫,呼吸由淺轉重,似乎隨時就要準備要醒過來。

但很快,他那空曠而冰冷的懷中悄然無息地偎依進來一個溫暖的抱枕,暖意正在一點一點地沁入他的皮膚,他身體倏地本能一僵,但那縈繞於鼻的熟悉味道,又不一會兒地撫平了他的緊繃,整個身子慢慢地放鬆了起來。

即使是昏睡當中,他依舊能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塊冰,正被懷中的“抱枕”慢慢融化,那能夠讓他舒服地呻吟的暖意,緩緩在身體內擴散開來。

嫉妒其實很十分討厭陽光,所以每次出門他都習慣將全身遮掩得嚴嚴實實,即使是待在馬車裏,也是門窗緊閉,連一絲光線都不願意其透入進來的。

喜歡待在黑暗之中的人,一般是缺泛安全感,其實沒有人喜歡一個人待在既冰冷又黑暗的地方。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們或許連呼吸都感覺到不安,隨時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不用多久便會徹底崩潰了。

而黑暗與別人給予的溫暖一樣,一開始地觸碰會令他們似被燙到一般,極度不適應,掙紮,緊張,甚至逃避,可一旦適應後,便沒有人喜歡再重新變回一個人待在那種冰冷黑暗的地方。

嫉妒試圖過抗拒,可始終敵不過玄嬰的怪力,隻能被迫地接受她的“給予”,可漸漸,嚐到甜頭的他,在睡夢中絕對是比清醒的時候更為誠實,他無意識地伸臂將她環在懷中,緊緊地纏著,就像這個溫暖的源頭隨時會消失一樣地不放手。

玄嬰腦袋正巧靠在他的肩胛與鎖骨旁邊,耳垂裸露在外,而他呼吸一淺一深噴撒在她頭頂,亦癢癢地拂過他耳畔。

他抱人的動手很生疏,一看就知道從來沒有抱過人……或被人抱過,一開始兩人的姿勢都不舒服,等到他一點一點地調整,最後才稍微好些。

至少不會不是咯到這裏壓到哪裏,就是扭到那裏撞到這裏。

玄嬰的體溫一向也並不是很高,可是她為了遷就嫉妒,便用玄氣改變體溫變得如暖爐一樣,燙貼在他冰玉般透著寒的肌膚。

他的身軀很纖長,但卻很瘦,是以側躺時背脊如彎月微弓,腦袋則無力地輕靠在玄嬰削薄的肩膀上,而玄嬰嬌小的身子貼近他身前,卻正好如另一塊半月,與他契合得十分圓滿。

她聽著耳畔漸漸平緩的呼吸,亦隨之放鬆了全身,如海綿吸水般慢慢闔上了沉重的眼簾。

車窗厚重的布簾,偶爾隨著馬車顛簸晃動,一陣暖風煦陽偷溜進馬車過,撒向一片光亮。

在馬車旁戒守的十三騎,呈鐵桶式隊形包圍得嚴密,策馬上行間,愧一偶爾不經意朝車窗內瞥過一眼,便意外看到了這副相擁抵足而眠的溫馨畫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人如雷轟電掣般,整個人呆住了。

——

隊伍一行已出百裏,眼瞧著即將入夜,遠離了開闊大道即將駛進蔭森山野,槐一身為十三騎領隊,看自玄嬰入馬車後,車內從晌午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動靜,自從看到那一幕,愧一的心情總是像揣著些什麼,像是看到什麼不應該看到的事情,坐立不安。

於是他忍不住停下隊伍,下馬靠在馬車旁出聲詢問道:“主上,即將進入卞野,可要歇息停宿一夜?”

雖然他並不知道嫉殿受了傷,可是他看主上跟以往快馬加程不同,而是臥躺在馬車之上,便知道必是事出有因。

馬車內的嫉妒雖然睡得很沉,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睡得這麼舒服而溫暖過,直到槐一一連問了幾遍,他才掙紮著眼皮,惺鬆著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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