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巢子吃力地擺擺手:“莫說這個了。”揚手向眾人,“諸位墨者,下麵老朽來說第三樁,天下公事。”咳嗽兩聲,轉望告子,“你是新巨子了,這一樁,就由你主持。”
“敬受命!”告子不再推辭,抹去淚水,退後兩步,朝隨巢子連拜三拜,改跪為坐,細細稟道,“稟報巨子,眼前局勢,天下大事當在函穀。六國縱軍近四十萬雲集關外,勢在伐秦。秦不甘示弱,以傾國之力應戰。這場大戰一觸即發,在所難免!”
山外局勢就如山雨欲來,這是誰都清楚的。雖然如此,在告子緩緩道出時,廳中氣氛仍顯壓抑,就似一塊千鈞之石擱在每個人的心頭。
告子仍嫌不夠,略頓一下,不無憂心地追加一句:“縱軍如果開戰,七國兵力或逾七十萬,場麵亙古未有,天下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漂杵。”仰頭望著隨巢子,“如何應對,弟子祈請巨子點撥。”
隨巢子吃力地給他個笑,緩緩閉上眼睛,喃聲叫道:“宋研,來……”
宋研趨過來,輕叫:“巨子!”
“扶……扶我……躺下。”
宋研扶隨巢子躺下,在他頭下墊塊木枕,在榻邊跪伏。
看到隨巢子的雙眼完全閉合,告子明白,整副擔子已經責無旁貸地落在自己肩上,由不得心中一顫,轉頭望向胡非子。
胡非子凝眉如鉤,一動未動,猶如一尊雕塑。
告子閉目穩會兒心神,再度睜開,轉對眾墨者,深深一揖,誓道:“諸位墨者,承蒙巨子錯愛,承蒙諸位抬愛,不害暫屍巨子之位。從即時起,不害誓與諸位賢達一道,竭誠盡力,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眾墨者皆起立盟誓:“我等誓願追隨巨子,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告子再打一揖:“諸位賢達,天下烽煙再起,大戰一觸即發,不害才疏,望諸位教我應對妙方。”
眾墨者七嘴八舌,暢所欲言。討論約有一炷香時間,告子見眾人並未議出切實可用的方略,又恐妨礙隨巢子休息,提請明日再議。
眾墨者紛紛散去,廳中隻剩下胡非子、屈將子、宋研和告子。屈將子是胡非子的首徒,宋研多年來一直跟從隨巢子,二人皆是眾墨者中次一輩的核心人物。
經過前麵一番折騰,隨巢子似是耗盡精力,麵色蠟黃,額上現出豆大的汗珠,用手緊緊握住宋研,顯然是在忍受什麼。
胡非子急趨上前,伸手搭在隨巢子脈上,叫道:“隨巢兄!”
隨巢子微微睜眼,握住胡非子的老手,苦笑一聲:“胡非兄——”
告子、屈將子和宋研三人盡皆跪下,泣道:“巨子——”
隨巢子微微一歎,不再言語。靜坐良久,待神色略微恢複後,才望向滿臉絡腮胡子的屈將子,再次張口:“屈將,你那個飛刀弟子可有音訊?”
屈將子拱手應道:“稟報巨子,他一直隨從蘇子,不曾有片刻遠離。”
“他的功夫可有長進?”
“大有長進,尤其是一手飛刀,已經出神入化了!”
“好呀。”隨巢子臉上浮出一笑,“此人忠勇,心實無雜,是塊好料。他的武功即使在墨者中也為上乘,這又精進許多,實是可喜。你轉告他,蘇子安危,老朽交付他了!”轉問告子,“孫臏可有音訊?”
“回稟巨子,”告子應道,“孫子已經獲救。蘇子安排淳於子將他營救至齊,隱身於上將軍田忌府中。”
隨巢子籲出一口氣:“在齊國就好。他一日不離開大梁,老朽一日放心不下。”
宋研插道:“弟子有惑。”
“說吧。”隨巢子微微一笑。
“鬼穀先生既然有心拯救天下,收下蘇秦、孫臏也就夠了,緣何又去容留龐涓和張儀?有此二人在,尤其是那龐涓,天下不亂才怪!”
“鬼穀子之棋下得深遠,豈是爾等目力所能看見?”
“弟子敢問遠在何處?”宋研不依不饒。
想到鬼穀子昔年在鬼穀言及快刀剔毒之語,隨巢子長歎一聲:“唉,遠得為師也看不真切啊!”轉對告子,“老朽碌碌忙忙一生,天下戰亂非但未得絲毫消歇,反倒是愈演愈烈。近年來,老朽體衰身懶,在此幽穀苟延殘喘,得以反思。墨道未能大行於天下,非墨道之過。道家老子曾雲,‘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今天下失道,愈演愈亂,愈亂亦愈需我墨道。至於我等苦求未果,非墨道不通,乃方不對症。鬼穀一行,老朽略有所悟。鬼穀子不辭勞苦,僅用區區數年即育出蘇秦、孫臏等天下大才,威服列國,實令老朽汗顏。對方今亂象,蘇子應之以列國合縱,堪稱妙方!爾等務必全力以赴,協助蘇秦,促使天下縱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