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骨頭寨(13)(3 / 3)

遲夜白心中仍愧疚著,覺得自己沒有幫上司馬鳳的忙,此時卻也不敢說出來,隻好模模糊糊地問他:“我到底有什麼好的?”

“你多好啊。”司馬鳳笑道,“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情報販子,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說完了,卻見遲夜白愣愣看著自己,突然紅著眼眶笑出聲來。

遲夜白自己當然很清楚,在“房間”裏出現的司馬鳳也好,文玄舟也好,都是因自己的心障而生。

因而“司馬鳳”在那兒跟自己說的話,不是司馬鳳本人的想法,反而是遲夜白自己的想法。“房間”裏盡是文玄舟的蹤影,他必須要不斷給自己鼓勵,接著司馬鳳的口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才覺得有力氣。

隻是當眼前的司馬鳳說出和“房間”中那位“司馬鳳”一模一樣的話時,遲夜白忍不住心頭騷動鼓蕩,萬千種情緒都一一湧了出來。

司馬鳳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而自己何嚐又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遲夜白在自己心裏悄悄說。

數日之後,五香續絡膏用完了一個療程,遲夜白的右臂終於可以稍稍轉動,在清元子的反複確認下,他得到了起身的許可。

元氣稍微恢複的第一件事,遲夜白立刻將骨頭寨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眾人。在提到某些部分的時候,甘樂意把宋悲言暫時帶離了房間。等遲夜白說出文玄舟插入他身上的那根針,田苦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懷疑宋悲言身上也有針?”

“對。”遲夜白肯定地點頭,“文玄舟操縱著宋悲言,宋悲言向他傳遞信息而不自知,我覺得極有可能使用了這個手段。”

“宋悲言的事情先放一放。”司馬鳳說,“文玄舟的目的是神鷹策背後的錢,我認為那筆錢也是朝廷突然在現在要翻出神鷹策的真正目的。”

能讓朝廷都覬覦的金子,必定不是小數目。田苦在這段時間裏多次深入傑子樓的第十層,卻沒有看到任何和金子有關的內容。

“但賬目不對,這是肯定的。”田苦說,“魯王肯定轉移了很大一筆錢,用於第二個神鷹營的建造。而當時當今的……那位也暗地裏參與其中。朝廷要清查神鷹策的舊事,我想一方麵是想要那筆金子,另一方麵也是想要毀去當今上頭那位參與在裏頭的證據。”

遲夜白和司馬鳳對視一眼,都是憂心忡忡。

若真是這樣,即便幹淨利索地向朝廷交出所有神鷹策相關的訊息,隻怕司馬世家也難以脫身。

但在這擔憂之外,遲夜白和司馬鳳另有一層歉意:田苦、唐鷗、林少意等人是被他們拉進水裏的,如今也是難逃一劫。

田苦和唐鷗這幾位卻都覺得無所謂:“雖說江湖與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同在這天底下,怎麼可能毫無黏連?”

田苦認為無論掩蓋得多麼密實,錢財過賬,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他會再次仔細翻閱傑子樓裏頭的卷宗,找出第一個神鷹營取締前後的金錢流向。沈晴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嘴上不停磕瓜子,此時立刻舉手:“我幫你。”

田苦:“不行。”

沈晴:“說到算賬,我比你在行萬倍。”

田苦:“不行!”

沈晴皺了眉頭:“大哥,你妹夫欺負我。”

沈光明看看她肚子:“我也覺得不行……”

沈晴:“……你覺得你說不行我就進不去了嗎?”

司馬鳳也開口幫腔:“沈女俠,算賬太耗費腦力體力,你已身懷六甲,實在不方便再……”

“你們這幫大男人看不起女人。”沈晴不悅道,“司馬家主,你喊我一聲女俠,便是承認雖屬女流,但我也算是江湖中人。既然是江湖中人,見朋友有難,怎能袖手旁觀?再說即便是耗費腦力體力的事情,那也是在傑子樓裏,若這胎真有什麼不穩,我立刻上來便是。樓裏大夫不少,接生婆也不少,有生孩子經驗的女人更不少,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田苦正要說話,沈晴又嗬斥了一句:“生孩子又不會死人!我身體好著呢。”

她一口一個“生孩子”,一屋子的男人都十分尷尬,最後齊齊看向田苦和沈光明。

田苦:“我……說不過她。”

沈光明:“我也從來說不過她。”

司馬鳳點頭,朝著沈晴深深一揖:“好罷,那便勞煩沈女俠了。”

沈晴十分高興,繼續坐在一旁哢哢哢嗑瓜子了。

唐鷗和沈光明則表示不日即啟程前往少意盟,跟林少意通通氣,好讓少意盟在暗地裏也抓緊打聽打聽。

遲夜白接口道:“我回家。現在文玄舟的情報也要抓緊搜集,鷹貝舍的力量必須調動起來。”

司馬鳳和清元子放心不下,自然要隨著他一起走了。

各人商議好了,便定下接頭時間,各各散去。

等眾人都走了,司馬鳳才將甘樂意和宋悲言叫了進來。

宋悲言隻知道是文玄舟害得遲夜白成這副樣子的,想到自己和文玄舟的關聯,萬分愧疚,頭都抬不起來了。

甘樂意想得卻比他還要多一層:“問題出在小宋身上?”

宋悲言吃驚地抬頭,看看司馬鳳,又看看遲夜白。

傳訊之事雖然不是他本意,但著實是經他手才傳遞出去的。司馬鳳在心裏頭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跟他說清楚:“宋悲言,待會兒也許有些疼,你忍一忍。”

宋悲言:“什麼疼?”

“我要問你一些事情,你記得住的就完整回答我,記不住的就算了。”司馬鳳坐在凳上,招呼他走到自己麵前。

宋悲言十分緊張。這屋中其餘三人裏,他比較怕的就是司馬鳳。

“文玄舟讓你試過什麼藥嗎?”司馬鳳問。

宋悲言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回答:“試藥是肯定的,我是他的藥徒,再說學醫的人,沒有哪個不親身試藥的。”

“是否試過一些怪藥?”司馬鳳又問,“比如吃下去之後昏迷不醒,或是吃了之後腦袋發疼的。”

“有啊。”宋悲言點點頭,“有時候劑量多了就會那樣。但師父會不斷調整劑量,後來漸漸也就沒事了。”

司馬鳳拉著他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脈門上:“現在腦袋還會疼嗎?”

宋悲言皺眉想了片刻:“有時候會的。但也不算難受,針刺那樣疼幾下,睡一覺就好了。”

“都是睡前疼?”

“嗯。”

“平時白天不疼?”

“偶爾也疼,但晚上睡得好,第二天就沒事了。”宋悲言熱切地說,“甘大哥也跟我說了,說有些人新到某個地方,水土不服,也常有頭疼腦熱之事,不算新奇,沒大礙的。”

一問一答,宋悲言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甘樂意卻皺了眉頭。

“你們是什麼意思?”他反複看著遲夜白和司馬鳳,遲疑許久才問,“小宋他……腦袋裏有什麼?”

宋悲言一下抱住自己腦袋,驚恐地回頭。甘樂意示意他別害怕:“遲夜白,司馬鳳,有話請清清楚楚地說。”

“我在骨頭寨裏與文玄舟打鬥的時候,他曾將一枚針刺入我耳後數寸之處。”遲夜白平靜道,“之後我便受他言語蠱惑,出現了片刻神智迷亂的跡象。我懷疑神鷹營和文玄舟所謂的操縱別人,指的是用這樣的器械阻隔或改變人腦袋殼子裏的氣脈流向,進而達到控製他人的目的。”

司馬鳳在一旁補充:“我們這段時間以來見過不少怪異的殺人犯,都與文玄舟有黏連。他們或是心智不足,或是想法與常人有異。或許都是因為受了這種針的影響,除卻天生就不太靈敏之外,隻怕腦袋裏都有些異物。”

宋悲言終於明白兩人懷疑的是什麼,胡亂地摸索自己的頭皮:“不是的……不會的……師父不會這樣害我……”

他撓了片刻,沒覺出自己腦袋上有什麼異樣,反倒是又驚又怕,抖個不停。

“小宋,你別怕。”遲夜白斜靠在床頭,溫聲說道,“我們為你檢查完了就知道。無論是與不是,都不會讓你有分毫損傷。若是真有,取出來便是了,你瞧我,取走了,仍舊是好好的一個人。”

他受了這樣的重傷,如今虛弱地說著“好好的一個人”,明顯說服力不夠。宋悲言隻覺得百味雜陳,他想相信文玄舟,也想相信遲夜白和司馬鳳。兩邊都曾救過他,也都曾對他好,他不願意懷疑任何一方。

“小宋。”甘樂意走上去拍拍他肩膀,“在你之前,文玄舟有過其他弟子嗎?”

“我不知道……”宋悲言答道。他明白甘樂意的意思:文玄舟收留他,或許不是為了救他,隻是為了便於試藥和進行這種試驗。

甘樂意不曉得說什麼好,隻好彎腰勸他:“檢查檢查,好嗎?”

他說出這句話,宋悲言眼淚立刻流了出來:“甘大哥……你別懷疑我,我不會害你們的……我寧可死了也不會害遲大哥的……”

“我曉得你是好孩子。”甘樂意抖抖袖子給他擦眼淚,“我們都曉得,都信你。”

宋悲言抽抽答答地點頭。他乖乖坐在椅上,縮著脖子,像個做了天大錯事的孩子。甘樂意站在他身前,雙手放在他肩上安撫他,司馬鳳則散了他的發髻,十指在他發間細細摸索。一絲溫厚內力鑽入宋悲言體內,沿著頭部經脈緩慢流竄。

與文玄舟同吃同住許久,若是那針早早紮下去,隻怕此時也極難拔除,更何況隨著宋悲言長大,針隻會漸埋漸深,愈加難找。

遲夜白緊緊盯著司馬鳳的神情。當看到司馬鳳皺起眉頭,他整顆心也隨之揪了起來。

“如何?”他急急問道。

宋悲言更是全身繃緊,又不敢回頭,隻好抓著甘樂意衣角,瑟瑟發抖。

“我探了一邊,若是他頭上沒針,我輸入的內力應當順暢運轉,絕無阻滯。但是……確實有。”司馬鳳揉了揉宋悲言的腦袋,低聲說,“而且不止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