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舟沒有格擋,也沒有閃避。他不能避——在這黑暗之中,他也許還需要片刻才能恢複目力,而這片刻時間,在遲夜白這樣的高手眼裏就是決定生死的瞬間。
他看不到遲夜白,唯一能讓他知道遲夜白方位的,就是遲夜白的劍氣。
他迎著劍氣跨出一步,腰身一矮手腕一振,便將手中的蠟燭震碎,露出其中的一根鐵芯。
那鐵芯不過手掌長短,完全被蠟燭包裹,加之細韌無比,幾無重量。但文玄舟將內力灌入,鐵芯立刻繃直,有如銳刺。
遲夜白不知道他手裏已經多了這樣一根武器,圓睜雙目,朝著文玄舟的方向刺去氣勢凜冽的一劍。
刺中了!——劍上傳來了皮膚的阻隔感,隨即劍尖沒入皮層,深入肌理,挑破血脈——他刺中了文玄舟的肩膀。
遲夜白毫不留手,反手一擰,劍尖斜飛而出,割開了文玄舟肩膀的皮肉,濺出一長串血珠。
但他沒有聽到文玄舟的聲音,反而是右手手肘忽的狠狠一痛,右臂頓時失去力氣,長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遲夜白立刻飛身躍開。他急急摸索自己的手肘。沒有傷痕,甚至沒有血,但確實有異物進入了他的手臂:那東西細且長,冰涼刺骨,從手肘處斜刺入上臂,卡在骨縫之間,他的手臂已經無法動彈了。
一切隻發生在瞬間。他刺傷了文玄舟,而文玄舟也傷了他。
皮膚上隻摸到一個細小的孔洞,遲夜白沒有時間猶豫,也不敢猶豫,左手食中二指立刻刺入孔洞兩側,試圖從手臂中拽出這根奇怪的“刺”。
他抓破了自己的皮膚,也抓破了肌肉,果真在血肉之中摸索到那根細細的刺。遲夜白立刻察覺這是一根鐵絲。他試圖將它□□,但才一扯動,右臂立刻顫抖,劇烈而迅猛的疼痛霎時從傷處爆發,令他一時控製不住,慘呼出聲。
文玄舟一擊得手,便立刻蹲在地上,沒有起身。
直到聽見遲夜白的痛呼,他才放下心來,從地上抓起遲夜白的劍,慢慢站起。
“不要硬拔,除非你不想要右臂了。”他左邊肩膀被刺出一個血洞,血嘩嘩往外淌,於是抬起手指匆匆點了穴道,遏製血液的流速。和身體的疼痛相比,擊垮遲夜白的喜悅更為強烈。文玄舟振奮精神,拖著那把劍走進遲夜白。
遲夜白背部緊緊貼著牆壁,因為方才那陣可怕至極的痛楚而側身蜷著,不停發抖。
“當然不是簡單地刺進去就完事了。”文玄舟心情很好,願意花時間跟遲夜白解釋,他輕咳兩聲,溫和道,“你舉劍的時候,手臂的肉塊和骨頭都會隨之移動,於是肉塊和骨頭之間,就會出現難得的縫隙。這根鐵絲從手肘的少海穴刺入,沿經脈與骨頭,先穿過你手肘的關節,隨後卡入兩根臂骨之間。穿刺關節的手法各人都有不同,除非我出手,或者除非有會動刀的大夫切開你右臂的骨肉經脈,否則你不可能自己取出來。若是蠻橫動手,鐵絲斷在其中,那你的手肘關節就永遠不能動了。”
遲夜白低聲喘氣,沒有回應。
“神鷹營裏學的什麼……學的就是這種事情啊。”文玄舟聲線溫和,如他當日教導遲夜白如何建造“房間”一樣,“如何巧妙地克製對手,如何在給對方最少傷害的情況下保留他的命,並且不斷折磨他。神鷹策和神鷹營的書卷,你都看過了吧?”
最初短暫的不適應已經消失。文玄舟如今可以在黑暗之中,清晰地看到遲夜白的身影。
“有意思嗎?覺得好玩嗎?”文玄舟笑道,“我覺得可好玩了。除了這些,還學了許許多多的東西。若是如今神鷹策仍在,你或者司馬鳳這樣的苗子,也是得進神鷹營的。不想去也沒辦法,他們會將你們抓去,當做被拐賣而走的孩子,從此在世上銷聲匿跡。”
他說了許多,不見遲夜白有任何回應,隻聽得到他的呼吸聲,不由得有些失落。
“你這麼難得……我真不想為難你。可你又確實難得,若是不為難你,總覺得這輩子少了許多樂趣。”文玄舟站在他麵前笑道,“相逢即是有緣,這樣吧,你告訴我神鷹策的事情,我就把鐵絲取出來,放了你。”
他絮絮叨叨說到現在,遲夜白終於給了他一些動靜。
“神鷹策……你不是已經很熟悉了麼?為何還要問我?”
遲夜白聲音虛弱,似是在忍受巨大痛苦。文玄舟語氣平和地說:“既然問你,自然是有些我無法找到也無法看到的東西。”
“是什麼?”
“朝廷所設立的神鷹營被取締之後,裏麵的錢都去了哪裏?”文玄舟壓低了聲音,“當日帳上共有十幾萬兩黃金,但最後魯王上交朝廷的卻是一本假賬簿,帳上不過幾千兩金子。”
遲夜白愣了片刻,反問道:“魯王之後自己也設了一個神鷹營,用的難道不是這些錢?”
“當然不是。第二個神鷹營不是他自己一人建起來的,有皇子也隱秘地參與其中。我本人便是從第二個神鷹營中走出,神鷹營開銷雖大,卻遠遠比不上當日那筆消失了的金子。”
遲夜白沒有點頭,也沒有出聲。他想到了司馬鳳說的事情。朝廷通過司馬鳳的堂姐夫曲永昌向司馬良人施壓,要求他把當年神鷹營的諸般事項都一一查清楚,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這筆消失不見的巨額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