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二橋(6)(2 / 3)

阿四奇道:“手段厲害?”

那巡捕年有四十,一雙腫眼皮下此時閃出些與他模樣不太符合的精光:“是武功厲害。”

司馬鳳眉毛一挑:“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前有紅衣女子在清晨人來人往的集市中來去無蹤還丟下了一個孩子,後有這高人在摩肩接踵的混亂人群中飛快擄走孩童且神不知鬼不覺。不是機關,不是騙術,便是有極高武功。

當時在現場停留過的武林高手,有一個邵金金。

但邵金金是成名已久的大俠,司馬鳳想不出他的動機是什麼。

“你是否知道邵金金的夫人是怎麼回事?”司馬鳳問,“傳聞她武功盡失。”

那巡捕聽他問起賀靈,眼裏流露出一絲惋惜。

“聽說邵夫人瘋了。”他壓低了聲音,“這事情好幾年前就隱約傳出來了。邵夫人的房間不能關燈,日夜明亮。她常常在赤神峰上遊蕩,口中喊著師父或者是其他師姐妹的名字,有時候看到邵閣主也似不認識一般,喊他為魔頭,說要和他同歸於盡。但一旦恢複正常,邵夫人便和邵閣主相對痛哭,閣中人都知道的。”

這事情司馬鳳倒不曉得。

“她武功恢複了?”司馬鳳連續問了幾個問題,“來榮慶是看瘋病還是別的?我知道他倆有個兒子,不知現在如何,是否還在赤神峰上?”

那巡捕一愣:“對啊,他們有個孩子!唉,他倆兒子都十七八歲了。已經有了孩子,他們還搶別人孩子做什麼?不是他們吧。”

“沒查過怎麼知道。”司馬鳳不以為然,“你應該回去立刻跟城門的隊長和兵士問一問,前麵三個孩子不見的時候,邵閣主是否都來過榮慶城。”

他又叮囑巡捕去查賀靈看病的醫館,看看城門到醫館的路線,想辦法查一查賀靈到底看什麼病吃什麼藥。

司馬鳳還想看看十年前那次誘殺事件的卷宗,但他們這次不是榮慶官府請來的,巡撫雖然態度不錯,但調閱卷宗是不可能的。

遲夜白若是在這裏就好了。司馬鳳心想。他送走了巡捕,一個人站在夜風裏搖扇子。扇子換了幾把,現在手裏的是霜華贈給他的,扇麵畫著磊落群山還有一句“世界微塵裏”。霜華的行草十分漂亮,司馬鳳看了又看,慢吞吞地搖著。

若是給小白來一把扇子,應該怎麼寫才好?他自顧自地想了半天,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也算是自得其樂。

等思考出結果後再回屋,發現大家已吃得滿桌狼藉,他隻能餓著肚子給眾人安排查探的任務。此番雖然遲夜白沒過來,但鷹貝舍的人都隨他差遣,當夜就出去了一大半的人,悄悄潛入城中各處去搜集情報了。

第二日下午,各路情報都回來了。

三個孩子消失的時候,邵金金果真都帶著賀靈到榮慶城來看病。

若從醫館出發,出城的時候確實要經過府衙門前的那條路。巡捕一看地圖,發現四個孩子都是在這條道上不見的。

賀靈確實是來看瘋病的。醫館的大夫拿出了藥方,說是保持鎮靜、利於睡眠的藥。司馬鳳很遺憾:早知道就讓甘樂意和宋悲言過來了,他們誰都看不出這藥方上有什麼端倪。

“邵金金的嫌疑比較大。”司馬鳳擰起眉頭,“可隻是懷疑,沒有更確切的證據。烏煙閣畢竟是江湖大幫派,你們是朝廷的人,若沒有切實證據,不宜和它直接對上。”

巡捕嘿嘿地笑:“我這邊找不出更多東西了,但我們還能跟巡撫大人再囉嗦幾句,看他能不能下個令,讓我們去烏煙閣拜訪拜訪。”

這日過來的有三四個巡捕,看著都十分精幹。司馬鳳雖然擔心會引起江湖人和朝廷的衝突,但幾個巡捕卻堅持要去請搜查和逮捕的文書。

送走巡捕後,司馬鳳調了三四個人悄悄跟著,以防出事。

鷹貝舍的探子查到的消息比巡捕們帶來的要多得多。

比如照梅峰原來就是赤神峰的南峰。

赤神峰是一整座山脈的最高峰,其中照梅峰是它比較低矮的南峰。照梅峰長滿梅樹,山壁光潔如鏡,據說每年冬春季節,滿山梅花盛放,山壁如鏡子一般能映照出重重梅影。但多年前的一場大災毀了這處勝景。

那場大難的底細鷹貝舍無法查出,但他們查到了邵金金和賀靈的舊事。

邵金金和賀靈從小一塊長大,情投意合,當時因烏煙閣不收女弟子,賀靈拜入照梅峰學武。邪道滅門的時候,賀靈被賀三笑推入山壁夾縫之中,堪堪保住一條命。當時烏煙閣大部分人都離開了赤神峰去參加武林大會,等邵金金趕回來已是三日之後。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賀靈,費了天大功夫終於將人救活。賀靈也因此成為照梅峰存活於世的最後一個人。

賀靈的精神一直不好,榮慶城的人用赤神峰上有女人嚎哭怪叫的故事哄小孩子睡覺,想來和賀靈的不正常是有些關係的。賀靈的病情幾年前開始惡化,邵金金便花重金請來了一位大夫為賀靈看病。那大夫不肯住在赤神峰,一定要在榮慶城裏頭開個醫館懸壺濟世,邵金金隻好每月帶賀靈來兩次找他診病開藥。

“還是去一趟烏煙閣為好。”司馬鳳說,“巡捕們不便前去,畢竟負有身份。但我們可以。我們不是去查案的,隻是去拜訪邵閣主和邵夫人。”

阿四點點頭:“什麼時候去?現在還是明天?”

“明天吧。明天不管怎樣,都要見一見邵夫人。”司馬鳳搓搓手,“這第四個孩子暫時還沒有危險,但這怪人擄走孩子的間隔是越來越短了。”

阿四等人一看記錄,果真如此:第一個孩子死後到第二個孩子被擄走大約隔了兩個月,而第二個孩子死後約一個月,第三個孩子便失蹤了。現在第四個小童失蹤,距離第三位摔死在河道之中不過隻隔了半個月。

司馬鳳安排了人手去繼續查探,自己出發到醫館去找大夫了。

大夫也說不出所以然,隻告訴司馬鳳賀靈極怕見生人。他有個十二歲的孫女倒可以跟賀靈說上幾句話,有時候還能攙著她走幾步。司馬鳳問那女孩賀靈如何,小姑娘便說邵夫人精神不好,但很溫和,並不凶。至於那些嚎叫哭喊之類的事情,她是從未見過的。

他頭一回陷入了茫然之中。現在雖然邵金金嫌疑最大,但他無法推測出邵金金的動機。

孩童被擄走的時候迅速極快,手段高明且什麼痕跡都沒有留,說明動手的是一個縝密敏捷且十分周密的人。第四個孩童是在府衙門口消失的,沒人知道他娘親會帶他走那條路,說明動手的人挑選目標帶著很強的隨意性。但棄屍的時候故意將屍體扔在溪水之中,且將身形暴露於眾人麵前,說明凶手充滿展示*,殺人但不並打算隱藏這個事實。將小孩打扮一新、穿上新衣裳後殺死,並且一定要帶到扶燕溪上的十二橋以摔擲的方式遺棄——整個過程充滿規律和儀式感。展示屍體就等於展示凶手本身,而展示屍體的整個過程裏,處處都充滿了凶手有意無意暴露出來的信息,司馬鳳從前後兩個過程中能感受到的是,棄屍和擄走孩童的仿佛是一個混亂的人。

時而周密,時而隨意。

他回到了鷹貝舍的分舍,因一直低頭思考,連阿四在一旁喊他都沒聽到,徑直走進了院子。

榮慶城內也種著許多梅花,這院裏就有一棵老梅樹,花都落光了,現在迸出了許多葉子,在初夏的風裏簌簌亂拍。

他動動鼻子,忽然聞到了熟悉的茶香。抬頭時便看到遲夜白坐在樹下,手裏是一盞茶。

遲夜白一路趕來,風塵仆仆,才剛坐下喝口茶,司馬鳳就走進來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沒說話。

“喝不喝?”遲夜白指指麵前的茶盞。

司馬鳳飛快跑過去,迅速挨著他坐了下來。

“說了不來,怎的又過來了?”司馬鳳啪的一聲展開扇子,嬉皮笑臉地蹭上去,“想我了是麼?”

遲夜白看著他扇麵上的字。“世界微塵裏”下麵有一方小印,是一個“霜”字。

“霜華給的?”

司馬鳳看了看:“是她給的。你不喜歡?不高興?吃醋了?那我不用了。”

“我是想提醒你,司馬公子。”遲夜白笑了笑,“送你扇子的不止霜華姑娘,還有芳菲集的雪芙,香珠樓的明珠,就連章氏綢莊的老板娘也贈過你幾把。你厚此薄彼隻用霜華姑娘的,隻怕別的人不高興。”

司馬鳳將那扇子逐骨收起,頂著自己下巴笑道:“那我以後不用了。小白,你給我寫一個扇麵吧。”

“我可不會寫。”遲夜白給他倒了一杯茶推過去,“你喜歡的那些淫詞豔曲,恕在下無力鑒賞。”

司馬鳳笑而不語,搖頭晃腦地喝那杯茶。茶葉在杯中上下浮沉,像無憑無依的命途。他心中被榮慶的事情填滿,看著這些翻翻滾滾的葉片,又想起了那些無辜死去的小孩子。

“小白,我覺得我們像有十年沒見了。”他突然沉沉開口,嚇了遲夜白一跳。

“才四十……”遲夜白下意識想告訴他不是十年是四十六天又八個時辰,幸好還沒講出口,先把話吞進了肚子裏。

“四十六天又八個時辰。”司馬鳳點點頭,“像過了十年。”

遲夜白低頭倒茶,心頭滿是說不清楚的混亂和茫然。

他也覺像是過了十年。司馬鳳換了衣服,換了腰上佩環,連頭上發帶顏色也變了。這些改變讓他看上去仿似換了一個人,卻又真真實實是司馬鳳。

“你來幫我,我很高興。”司馬鳳笑道,拍拍他肩膀起身站了起來,“我把大家都叫上,跟你說說這邊發生的事情。我還得細細問赤神傳說,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