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二橋(6)(3 / 3)

遲夜白有點兒遲疑,但還是很快跟著他站起來,走到了前廳。

他和司馬鳳分開之前兩人剛在別苑裏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爭執。沁霜院裏吃了一頓宴席,遲夜白當時是連夜跟司馬鳳辭別的。司馬鳳知他去意堅決,也不作挽留,更沒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看他。“再見”,司馬鳳隻這樣簡單地道別,跟他拱了拱手。

所以他也不知道司馬鳳一轉身回家,就糾結不已地咬衣袖子的事情。

兩人各揣心事,但都不約而同地試圖把現在這種堪堪合適的氣氛保持下去。

聽眾人說完了榮慶城的事情,遲夜白立刻跟他們講起了十年前的誘殺幼童事件。

當年的第一樁案子發生在春節,被拐的是私塾先生的兒子。兩個月後,那小童被發現溺斃在扶燕溪中。

之後的四個月共有五個小童先後被誘拐和殺害。每個被殺害的小孩子都沒有受到虐待,反而喂養得白白胖胖,衣著精美考究。當年榮慶的巡撫沒能抓到凶手,反而釀造了幾樁冤案,最後被免了職告老還鄉。但真正的凶手在殺死第五個孩子之後銷聲匿跡,始終沒有被捉到。

當年的事件和現在的幾乎如出一轍。

“十年前榮慶發生的案子,在鷹貝舍其實也有記錄。雖然沒抓到凶手,但我在記錄裏發現了一件怪異的事情。”遲夜白轉頭問司馬鳳,“你還記得我讓你注意的赤神傳說麼?”

司馬鳳看他說話看得入神,沒提防他突然轉頭詢問,連忙抹抹下巴上不知是否存在的口水,認真點了點頭:“我查到了,在一本挺舊的民間故事集子裏。”

“……那集子是我給你的,編纂者名為容堅。”遲夜白說,“十年前榮慶死了五個孩子,赤神在她的傳說裏也殺了五個孩子。這五個孩子和傳說中的死法幾乎一模一樣。”

眾人都悚然一驚。

“赤神的第一個孩子溺死在天河之中,榮慶的第一個孩子溺死在扶燕溪中。為了確保那孩童是溺亡而死的,他雙手雙腳都捆縛了石塊,剖屍的時候仵作發現,孩子腹中和肺部充滿了汙水,是被活活嗆死的。”遲夜白聲音冷靜,在寂靜無聲的廳堂裏頗有些寒意。

赤神的第二個孩子因為還不懂使用神力,誤落人間時摔死,化為人世的百川百湖。榮慶的第二個孩子也同樣是摔死的,隻是因為屍體也扔在扶燕溪裏頭,仵作檢驗死因時很是費了一番力氣。

天母的第三個孩子誤食天燈被焚燒而死,榮慶發現的第三具幼童屍體雖然外表完整,但口腔、喉頭、氣管和胃囊都被嚴重灼燒,最後在孩子腹中發現了成團的炭塊。第四個化為圓月的孩子在初春的扶燕溪裏活活凍死,第五個被赤神親手扼殺的孩子同樣也被凶手扼死,仍舊扔在扶燕溪之中。

遲夜白說完之後屋內都一片寂靜。司馬鳳最先回過神:“凶手行事這般狠辣,似是對這些孩子懷著怨仇。”

“但五對夫妻彼此之間並不相識,也毫無關聯。凶手似乎隻是隨手選擇目標。”遲夜白拿了紙筆,將那五對夫婦的名字一一寫下,“當時驗屍的仵作正是那故事集子的編纂者容堅,因為年紀太大,已經離開了府衙。不知是否還能從他那裏挖出些信息來。”

他話音剛落,阿四便接了上來:“我們今日剛剛打聽到容堅的住址,就在這城裏頭。”

“那太好了。”司馬鳳說,“明天你去拜訪。”

阿四看看遲夜白又看看他:“還是少爺和遲當家去吧。我和弟兄們到十年前事主家中走訪,隻怕趕不過來。”

他身後眾人紛紛點頭,連聲道“阿四說得很對”“阿四善解人意”“我們非常忙”,人人都是嚴肅認真的神情。

司馬鳳也隨之點頭:“阿四說得很有道理。那就這樣吧。”

遲夜白:“……”

司馬鳳:“小白,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了。這位容堅先生也是個奇人,聽聞對赤神傳說也頗有研究。”遲夜白說,“第一個發現幼童誘殺事件和赤神傳說相似的人就是他。”

第二日一早眾人便立刻起行。司馬鳳原本打算今日去拜訪烏煙閣的邵金金,於是跟遲夜白說好,待見了容堅之後就立刻起程趕往赤神峰。

容堅的家十分簡單,是偏僻巷子裏頭的一處小院子。籬笆牆上纏著新長的豌豆苗,兩三隻肥雞被來客驚擾,咯咯亂叫,邊跑邊下了兩個蛋。

開門的是一個小書童,見兩人說是來拜訪容堅,便讓他們先在門外等著,轉身回屋子裏稟告容堅了。

“這院子雖小,但房子挺大。”司馬鳳眯著眼睛大量眼前屋舍,“這位容先生既是仵作,又對赤神傳說有研究,挺怪的啊。”

“也不新奇。像你既是司馬家的家主,又對煙花巷陌的種種規則有研究,我可曾覺得怪?”遲夜白平靜道。

“我片葉不沾身。”司馬鳳強調。

遲夜白冷笑。

司馬鳳於是亮出手中折扇給他看。他今天手裏這把是他自己連夜寫的,上麵就三個大墨字:遲夜白。

遲夜白瞥了一眼,臉上發紅,閉目深呼吸幾下才冷靜下來,咬牙切齒:“寫得太醜,別拿出來招搖。”

司馬鳳慢悠悠收起扇子,笑眯眯地打量起正從房中走出來的老者。

容堅年約六十,精神矍鑠步伐穩健,但不是練武之人。司馬鳳和遲夜白表明身份和來意,他便把兩人請進了屋中。

“當年負責驗屍的確實是我。巡撫大人知道我經驗豐富,因此開恩批準我剖屍。也正因為剖屍,我才發現了這些孩子的死法跟赤神傳說很相似。”說話間,容堅為兩人上了茶。

這位老者房子十分寬敞通透,四麵掛滿字幅,筆力風骨不一。“都是我的學生留的。”容堅見司馬鳳注意到牆上字幅,略帶些驕傲為他介紹,“我其實不是專職的仵作,榮慶城裏頭的人都稱我作容先生,我以前是學院裏教書的夫子。”

司馬鳳十分吃驚,連忙道了幾句“失敬失敬”。

容堅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跟兩人說起當年驗屍時候的事情。具體情況跟遲夜白搜集到的資料差不多,兩人沒得到更多新信息,便問起了赤神傳說。

“和鬱瀾江有關的傳說很多,赤神化作赤神峰的傳說也確實流傳甚廣。但赤神那五個孩子的故事卻不是個個人都知道的。”容堅眯起眼睛,神神秘秘地問,“傳說都是經由人口說出來的,因而在流傳之時,也一定會受到各種說書者的篡改和加工。赤神有五個孩子這故事就是在流傳過程中被人為加上去的。”

“被誰?為什麼加?”司馬鳳來了興趣。

“我不知道被誰加的,總之在我和學生搜集資料的時候,非常巧合地發現了這個幾乎沒人知道的故事。”容堅突然壓低了聲音,“這故事裏有一個秘密。”

他語氣十分低沉神秘,引得麵前的兩人也不由得認真起來。

“赤神又名為天母。”容堅抽出一張紙,寫下“天母”二字,“而他的兩位兄長並稱辟天者,即天父。”

他又寫了“天父”二字,隨即十分慎重地劃去兩個天字,紙上便剩了一“父”一“母”。

司馬鳳最先反應過來,震驚地看著容堅。

“赤神以天地日月靈氣孕育神胎,但神胎出生之後卻一一夭折。她為什麼不好好看護?為什麼會動手殺了自己孩子?”容堅慢慢道,“上古傳說中,諸神的關係是自然且混亂的,天地從無倫常。”

遲夜白深深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那五個孩子是赤神和她兄弟的。”

“對。赤神生下孩子,但不能麵對,於是使盡種種手段殺子。第五個孩子口吐神語,擾得九重天不得安寧,他說的正是這件秘事,因而赤神必須要殺死他。”

司馬鳳看著紙上的兩個字,沉默半晌後才低聲詢問:“就算這個傳說有秘密,和誘殺孩童的事件又有什麼聯係?”

“聯係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容堅指著“母”字,“照梅峰天母賀三笑有兩個兄弟。她終身未嫁,自從占了照梅峰之後,便禁止其兄弟上峰見麵,也從不提起自己這兩個親大哥。”

遲夜白目瞪口呆。他知道照梅峰的賀三笑和親人關係極為惡劣,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方麵去。

“可十年前發生幼童誘殺事件的時候,賀三笑已經死了,照梅峰也已經敗落,和她還有什麼關係?”他急切地問,“這個秘密還有誰知道?”

“這個秘密隻有我和一位學生知道。”容堅輕輕搖頭,“我所能告訴你們的隻有這麼多。”

遲夜白正想再問,忽聽房門從外麵被打開,那小書童伸了個腦袋進來:“先生,我門沒關緊,雞都跑了……”

“我在接待客人,自己去抓!”容堅揮揮手,“你去隔壁喊趙大哥來幫你。”

一口風從門縫裏灌進來,吹得牆上字幅啪啪亂響,竟掉了幾幅下來。司馬鳳幫容堅一起撿,麵前正有一副字寫著“破雲就鯨,長風同我”,筆力雄健鋒銳,隱隱有大將之色。

“喲,這口氣真大。”司馬鳳不由笑道。字幅上寫著落款,並有一方陰刻著兩個字的小印。他抬眼瞥去,頓時僵了。

“容先生!”司馬鳳立刻回頭喊容堅,“這也是您的學生?”

容堅走過來細看,很快朗聲笑了:“是啊,是他,文玄舟。他是我最好的學生,尤其在搜集民間傳說這一塊,又快又好。赤神傳說的秘密就是他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