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是那位古怪的“先生”和他一起建立的。它存在遲夜白的腦袋裏,存放著遲夜白出生以來的所有記憶。
它們全按照時間放好了,在那個無窮盡的房間裏,在無窮盡的書架上。
遲夜白站在一個書架前。和別的書架相比,這個書架上的書卷實在少得可憐。遲夜白隨手拿下一卷翻開,與別的書冊不同,這書裏一個字都沒有,盡是森森的黑氣。
那段時間他被蒙著眼睛,什麼都看不到,隨後被那“先生”救治,許多東西也記不清楚了。
房中仍有燈光,幼年的司馬鳳站在不遠處,手裏的的蓮花燈溫暖明亮。他笑著看遲夜白。
遲夜白心裏安定了一些。他低下頭,閉目栽進那冊混沌的黑暗中。
慌亂的人聲,紛至遝來的馬蹄聲。
在這黑暗中,遲夜白握緊了自己的手。他短而細的手指抓住了麵前的一根枝條,枝條上有粗糙的刺,戳得他有些疼。因為年紀小,所以隔著茂密的樹叢,他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東西。
黑氣緊緊地纏著他。他突覺寒冷,又覺恐懼。這恐懼像一頭從黑暗之中猛地竄出來的巨獸,將他撲倒在地。
遲夜白聽到自己稚嫩的聲音在大喊。箭簇破空之聲由遠而近,他在黑暗中瘋狂地奔跑。低矮的樹枝啪啪抽打在臉上身上他都沒有停。
是不敢停。
那巨獸正在身後緊緊追趕。它口中發出嘈雜的人聲馬聲,遲夜白沒命地狂奔,夜晚的冰涼空氣湧進他胸膛,令他喘息、發疼——但突然站定了腳。
巨獸消失了。黑氣沒完沒了地冒出來,他孤單單地站著,目盲耳聾。而在徹底失去感知之前,有一個稚嫩聲音在遠處衝他大喊。
遲夜白猛地掙脫黑氣,心頭砰砰亂跳,背上全是汗。他仍站在密密叢叢的書架之中,手裏那本冊子跌落在地,無聲無息。不知何處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正朝他步步逼近。
——“……少爺……遲少爺……”
遲夜白腦袋很疼,疼得快吐了。他將書冊撿起胡亂塞在架子上。腳步聲在房間各處回蕩著,一步步像踩在他的心跳上。
——“遲少爺!快跑呀!”
他猛地一推身旁書架,飛快地竄了出去。那孩童的聲音他從沒聽過,至少沒有印象:不是司馬鳳,不是阿四,不是他認識的、他知道的任何人。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也急促起來。那人在奔跑著追趕他。
房間另一頭仍是手持蓮花燈的司馬鳳,遲夜白滿心恐懼:他突然害怕起這個房間和自己的記憶。
“司馬……司馬!”他瘋狂地大喊,“司馬鳳!救我!”
那孩子手中的蓮花燈忽地光芒大盛,下一瞬,高大的司馬鳳便站在了他身前,將他穩穩抱入懷中。
“我要出去……帶我出去,快!”遲夜白緊緊抓著麵前人的衣袖。房間突然暗了下來,隻有司馬鳳身上有溫暖的光線,抵擋正從四麵圍過來的壓迫感。
“好。我帶你出去。”司馬鳳低聲對他說,隨即低頭吻上他的唇。
貼近上來的唇很軟,司馬鳳仿佛還在笑。他的手指輕輕搓著自己的耳朵,燥熱的感覺從被他接觸的位置,飛快地流竄全身。遲夜白聽到橫跨鬱瀾江的大橋下江水滾滾東流,看到別苑池子旁,那株海棠樹的花兒不要命地狂掉。
黑屋子消失了。他慢慢睜開眼,麵前是刺目陽光和樹幹陰影。一隻綠殼的甲蟲正從初長的嫩葉上緩慢爬過。
遲夜白捂著自己微微發燙的臉,低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