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的東西都是那時候種的?”司馬鳳問,“誰告訴你這些草藥的毒性?那先生叫什麼名字?”
“他沒告訴我他叫什麼。”陳雲月小聲道,“阿嶠教我識過字,那先生給我留下了一些說明藥草毒性的紙頁,我能看懂。院子裏原先種著雲實,劉俊勇死之後,我都拔了。”
宋悲言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雲實全株有毒,吃了的話人會變得興奮和狂躁。”他壓低了聲音跟遲夜白說話,“劉俊福年紀大,吃多了這東西才死的。……我說的是真的,沒有騙你。”
他迫切想要得到遲夜白的肯定和讚同,遲夜白低頭看著他,點點頭:“嗯。”
這時司馬鳳仍在細細地詢問陳雲月那先生的樣貌和衣著。
“挺高大,白麵微須,總是笑著。”陳雲月竭力回憶,“他每次來找我都是深夜,隻站在院中的昏暗角落裏,我實在看不清楚。他左腕上有一個白玉的手鐲,我記得這個。”
司馬鳳回頭看宋悲言,隻見少年人麵色慘白,緊緊咬著下唇,滿臉驚愕之情。
他笑了笑,心頭疑竇重重。看宋悲言的表情,陳雲月說的這位先生想來就是他的師父了。這人殺人剝皮,還用人皮做燈,可謂是個十足十的怪物。司馬鳳不理解的是,自己爹怎麼會和這種怪人相識,甚至還稱為“故友”,這太費解了。
“劉俊勇呢?”司馬鳳問,“她是你殺的,還是那先生殺的?”
“……是我。”陳雲月低頭道,“我告訴他我喜歡夜晚的桃園,願意在桃源裏和他喝一場酒。劉俊勇便去了。他喝了我給他的酒,酒裏我加了飛燕草、苦參和黃杜鵑莖葉的粉末。”
她終於把裙擺的泥塊搓幹淨了。
“劉老狗也是我殺的。”陳雲月聲音很輕,“他將我拐來賣給劉家,路上對我不斷打罵羞辱,若不是想著黃花閨女價錢更高,隻怕我已經被他玷汙。阿嶠死之後我嫁了兩個劉家的人,清平嶼上流傳的那些話,又髒又惡。可我也挺高興的,若不是那些人說我人盡可夫,隻怕劉老狗也不會失去戒心,喝下我的酒。”
她放開了裙擺,一下子歡快起來:“你瞧,幹淨啦!”
“殺人需償命。”司馬鳳說。
陳雲月仍舊笑著:“行啊,那就償吧。”
司馬鳳:“你還有個孩子。”
陳雲月搖搖頭:“沒我更好。她不回清平嶼,好好跟著她表姐過就行。”
司馬鳳不說話了。他心頭還有疑惑,但這些疑惑又不止指向陳雲月。
“你是一心想死,所以才用這種手段殺劉俊勇和劉老狗。”思忖片刻他再度開口,“你完全可以用更隱蔽的方式下手的。劉老狗喝了有藥的酒,當時已經無力反抗,你明明可以直接將他推進錦衣河裏,可你要勒死他。你已經不想隱藏了,死意已決。劉俊勇死的地方掛著人麵燈,這種行為我們稱為‘標誌’。人麵燈這種‘標誌’和屍體、和殺人事件沒有直接的聯係,它出現在現場就說明,凶手除了在殺人之外,還需要這個‘標誌’來完成另外的目的,而且這個目的的重要性甚至遠遠超出殺死某人。”
陳雲月聽得很認真:“所以你一開始根本就不相信我是冤枉的?”
司馬鳳:“我不相信殺人事件中的任何人。很多時候一場命案不是由一個凶手完成的,它還有很多有意無意的幫凶。”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出現‘標誌’的原因很多,最常見的就是複仇和詛咒。你殺人的方式並不高明,但我好奇的是那位教你如何製作殺人用具的先生。”
陳雲月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這位巡捕大哥。”她說的話裏,頭一次流露出了真心實意的情緒,“若我知道更多,我一定會告訴你。但那個先生太神秘了。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我感激他做的這些事情。好和壞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與其論好壞,不如論那些惡人如何處置才更爽快。”
她壓低了聲音,很有些惡狠狠的意味。
“巡捕大哥,你以為這些拍花子在蓬陽周圍流竄,蓬陽城裏的大人們不知道麼?你們當巡捕的,難道就真的不知道麼?我嫁給劉峰,又嫁給劉俊福,清平嶼的人一邊覺得我傷風敗俗,一邊對我勾引男人的各種手段津津樂道,他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被脅迫的麼?可他們會為我說話麼?我不殺他們,難道你們又肯追溯那麼久以前的齷蹉事情麼?”
她細細地拂去腳麵的灰土。
“我是沒辦法。恨不能自己死了,那些惡人也一並死去才好。”
司馬鳳默默把燈提著,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