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搖落從來長年感(2 / 2)

決雲子此刻想到了師父,給柳浥雨的那封遺書,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後半段都是他代記的:

“汝身世為天下之關係,汝其當以天下為念”二句驀地湧上心頭。他突然長歎一聲,背對楊複衝,卻問道:“複衝,你可知當日為何有這麼多人來攻拔仙觀?”

楊複衝並不隱瞞,說道:“黃師伯,這我知道。平盧、成德、淮西諸鎮想要刺殺武元衡和裴度,師叔祖卻要力保二位執政。加之太白平素與天子淵源極深,若是不攻太白,必然會使各鎮節度使如坐針氈。此雖江湖之事,實則牽連廟堂,波及藩帥。”

決雲子歎氣道:“你可知我派祖師爺是怎麼死的嗎?”

楊複衝一愣,答道:“是被太宗皇帝冤殺的。”

決雲子起身踱步,慢慢說道:“複衝,你說你爺爺教你江湖之人不必理會廟堂,其實我也是如此想過。當年師父還在的時候,我就三番幾次勸他,我太白潔身自好,也就是了。既然可以行俠仗義於江湖,又何必混入權貴之門,以求顯達。師父當時居然並未說我,隻是說道:“決雲,他日你接了掌門之位,又當如何做法?”我那日自以為清高,說道:“我太白於武學一道,江湖上早已是執牛耳之局,自當以江湖之事為任。”師父也不罵我,隻是說,“凡事不可如此輕看,本派深涉宮廷,多結朝臣,其實亦有不得已的原因。”

“我當時並不信此,可近日來,多閱以前各代掌門的劄記,卻知真如師父所言,並無這般簡單。江湖草莽,朝廷袞袍,本就沒分的那麼清,江湖仇殺,朝廷征戰,也並無鴻溝大渠之隔。”

“我生性疏狂,本想就在拔仙觀中舞劍終日,飲酒度閑,但師父既已交我這副重擔,我又如何能推卸?現在師兄師弟都已下山,這山上能說話的也就複衝你了。”

“現當今藩鎮四立,不遵王命,朝廷終日討伐,國無寧日,我江湖中人,又有何事可言?不過像北邙四子一樣,或是依附吳元濟,作個刺客,殺個朝臣,以為自幹天下大事。我等也可以學學他們之樣,前去藩鎮,殺他幾個不遵朝令的節使。可是一貉殺,一貉起,無論我輩去殺幾何,終都有野心之輩去當節度使,一樣的不遵朝令,一樣的擁兵自封,殺與不殺,又有什麼區別?”

“而且當日你也見到,都有鐵甲軍士前來攻打,幸好我們處在屋中,長槍大弩不得伸展,。若是平野上對戰,複衝,你又能抵擋得了多少?五百?一千?若是人家再布個陣,弓箭手、步兵、驍騎一擁而上,更加難以對付。江湖已經再是江湖了,都成了戰場;俠客也已不再是俠客了,都成了士卒。你說,我輩自詡江湖中人,難道就真可以不顧朝廷事務,不顧藩鎮禍亂,自全於所謂的江湖中嗎?”

楊複衝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本以為,學好武藝,就可以縱橫江湖,可現在江湖真成了天下征戰的一個邊角,一個再也無力撼聲的邊角。決雲子的問題他答不出,他知道,其實決雲子自己也答不出。他望著天上的明月,可是,明月無語。

緱氏山在洛陽城東南約七十裏處,孤峰突出,山不甚高而甚奇觀。相傳千年之前的七月初七日,周靈王太子王子喬騎白鶴於此地隨上浮丘公升仙。開元間,李白曾遇此地,並作《鳳吹笙曲》一首以懷王子喬,其中有雲:

“綠雲紫氣向函關,訪道應尋緱氏山。

莫學吹笙王子晉,一遇浮丘斷不還。”

八月十八日,柳浥雨與袁子期來到子晉廟前時,天上突然飄過一朵烏雲遮住陽光,廟前一下子暗了下來。袁子期轉頭對柳浥雨說道:“世人所言,多是虛妄,王子喬因為幼年早逝,又不喜周靈王的橫征暴斂,東周國人推愛於他,故說他升仙而去。據說當年王子喬留下了繡鞋以安慰周靈王,還把此地叫作“撫父堆”,當真是可笑可悲。”

柳浥雨隨他緩步入廟。廟中頗為冷清,隻有一個年老道士在默然掃地,柳浥雨從未到過此廟,見廟中所供的一個白麵男子,身穿黃袍,腳踏彩履,邊上一頭仙鶴振翅欲起。細看時,那男子眉清目秀,卻似帶著三分病容。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