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2)

“你們說話了麼?”

他問了,丁先生不在家麼?她回答了,那我等等他。

“這麼說,她進門了?”

鬆鶴樓蝦油拌麵送到時,鮑天嘯已完成供述。林少佐站在審訊桌前很快讀完筆錄。他打開盒蓋,三隻仿製乾隆五彩大碗。雪白麵條上厚厚覆一層豔紅蝦腦,閃閃發亮。

不,這一點鮑天嘯無法給出肯定答案。回想起來,他什麼都沒看見,他隻是“認為”他聽見了打開門的聲音。

可是林少佐,同文書院和陸軍大學的高材畢業生,既是中國通,也是出身於參謀本部謀略課的後起之秀,在他麵前,可不容易蒙混過關。你說的任何話,他都要親自實驗。他命令兩名憲兵去樓下,一個站在樓梯間,一個跑到二樓鮑天嘯家,關上門,站在門後。憲兵隊耳朵最尖聽力最好的兩個,如果鮑天嘯能聽見,他們當然也能聽見。如果連他們都聽不見,那麼鮑天嘯十有八九在說謊。

而此刻,林少佐站在鮑天嘯麵前,盯視著他,一分鍾,或者兩分鍾。他又轉到椅子背後,伸手拍了一下鮑天嘯的肩膀。

他坐回審訊桌,摸摸領扣,又抱著手臂,好一陣不說話。然後他開始笑,笑得越來越響,笑得像是在演戲。他把碗端到麵前,用手指比齊筷子,把麵條卷進嘴,牙齒閃閃發光,如某種不知名的刑具。他吮吸,咀嚼,紅色蝦油沾滿嘴唇,他故意延長這惱人的聲音,讓它在室內回繞,鑽進別人的腦子,讓人坐立不安。

“鮑先生,幾分鍾前,我們做了一個小小的試驗。結果證明那天下午你根本聽不見303房間的敲門聲音,你欺騙了我們。你想誤導皇軍。可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想把皇軍的注意力轉到公寓外麵去呢?我們不禁要這樣想,是不是你早有所知,了解真正的罪犯是誰?也許那個刺客就是公寓中某位居民?難道你本人參與其中,所以你想轉移皇軍視線?”

憲兵從陽台上提來一隻水桶,麵和碗全都扔進桶裏。他們從背後猛踢鮑天嘯座椅,他連人帶椅翻倒。有人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拎起來,按著他,跪到地上。

右側那扇門原本通向衛生間,瓷磚已重新鋪設,甚至搬來一隻新浴缸。現在那裏變成刑訊室。也許是因為地麵堅硬,容易清洗。

林少佐點點頭,憲兵把鮑天嘯拖進衛生間,關上門。很快傳來一陣沉重的悶響。二十分鍾後鮑天嘯回到審訊室,他被放回座椅。衣服破了,手臂僵垂。憲兵隊不常使用刑具。他們用拳頭打,用皮靴踢,或者把人提起來往地上摔。

“鮑先生,小說家常常會出差錯,有些關鍵細節不合邏輯,於是整個故事就垮了。讀者會覺得自己有權質疑,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批評作家。但還來得及修改。挑剔的讀者很有好處,他們提供意見,幫助你講出一個好故事。”

鮑天嘯改變了說法。他在樓梯上見到了那個陌生女人。他急於領賞,所以對事實做了一些改動,而且不免添油加醋。這一點林少佐是能夠理解的,作家們不都這樣麼?

他並沒有埋頭寫作,沒有那麼專心。實際上,那天下午他寫得不是很順利。他出門買香煙了,煙雜店在馬路對麵。碰巧在樓梯上遇見那個陌生女人。

少佐說:“時間呢?”

“三點半左右。”

“你遇見她——準確的位置在哪裏?”

“我剛出二樓樓梯間,正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