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褲子穿上。他午睡剛起來,裹著棉被坐在桌前埋頭書寫,他喜歡把自己裹成一隻大口袋來寫作,就像雜誌上木刻的巴爾紮克。他來到門外。有人在三樓敲門。三樓是丁先生和你們這些人住的。我們從來不去三樓,但大家都曉得,三樓是不斷人的。丁先生有警衛,有保鏢,也有傭人。來了訪客,301就會有人出來接待,他們總開著門。
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客人開始說話。是刻意壓低聲音地喊叫。這會兒他聽清楚了,是女客。他站在樓梯邊,豎起耳朵,聽見門鎖哢嚓作響。於是戲劇性的一刻出現了,他快步上樓,從樓梯間伸頭看。陌生的女人,兩隻手都在鑰匙孔上,一隻捂著另一隻。地上放著一個大盒子,套著網兜。
“你們說話了麼?”
他問了,丁先生不在家麼?她回答了,那我等等他。
“這麼說,她進門了?”
鬆鶴樓蝦油拌麵送到時,鮑天嘯已完成供述。林少佐站在審訊桌前很快讀完筆錄。他打開盒蓋,三隻仿製乾隆五彩大碗。雪白麵條上厚厚覆一層豔紅蝦腦,閃閃發亮。
不,這一點鮑天嘯無法給出肯定答案。回想起來,他什麼都沒看見,他隻是“認為”他聽見了打開門的聲音。
可是林少佐,同文書院和陸軍大學的高材畢業生,既是中國通,也是出身於參謀本部謀略課的後起之秀,在他麵前,可不容易蒙混過關。你說的任何話,他都要親自實驗。他命令兩名憲兵去樓下,一個站在樓梯間,一個跑到二樓鮑天嘯家,關上門,站在門後。憲兵隊耳朵最尖聽力最好的兩個,如果鮑天嘯能聽見,他們當然也能聽見。如果連他們都聽不見,那麼鮑天嘯十有八九在說謊。
而此刻,林少佐站在鮑天嘯麵前,盯視著他,一分鍾,或者兩分鍾。他又轉到椅子背後,伸手拍了一下鮑天嘯的肩膀。
他坐回審訊桌,摸摸領扣,又抱著手臂,好一陣不說話。然後他開始笑,笑得越來越響,笑得像是在演戲。他把碗端到麵前,用手指比齊筷子,把麵條卷進嘴,牙齒閃閃發光,如某種不知名的刑具。他吮吸,咀嚼,紅色蝦油沾滿嘴唇,他故意延長這惱人的聲音,讓它在室內回繞,鑽進別人的腦子,讓人坐立不安。
“鮑先生,幾分鍾前,我們做了一個小小的試驗。結果證明那天下午你根本聽不見303房間的敲門聲音,你欺騙了我們。你想誤導皇軍。可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想把皇軍的注意力轉到公寓外麵去呢?我們不禁要這樣想,是不是你早有所知,了解真正的罪犯是誰?也許那個刺客就是公寓中某位居民?難道你本人參與其中,所以你想轉移皇軍視線?”
憲兵從陽台上提來一隻水桶,麵和碗全都扔進桶裏。他們從背後猛踢鮑天嘯座椅,他連人帶椅翻倒。有人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拎起來,按著他,跪到地上。
他抓起褲子穿上。他午睡剛起來,裹著棉被坐在桌前埋頭書寫,他喜歡把自己裹成一隻大口袋來寫作,就像雜誌上木刻的巴爾紮克。他來到門外。有人在三樓敲門。三樓是丁先生和你們這些人住的。我們從來不去三樓,但大家都曉得,三樓是不斷人的。丁先生有警衛,有保鏢,也有傭人。來了訪客,301就會有人出來接待,他們總開著門。
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客人開始說話。是刻意壓低聲音地喊叫。這會兒他聽清楚了,是女客。他站在樓梯邊,豎起耳朵,聽見門鎖哢嚓作響。於是戲劇性的一刻出現了,他快步上樓,從樓梯間伸頭看。陌生的女人,兩隻手都在鑰匙孔上,一隻捂著另一隻。地上放著一個大盒子,套著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