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先生,給西門爵士搬把椅子來!
“哎,哎,不用搬!我在試驗室裏一天家站著,站慣了,站慣了!”西門爵士特意向馬威一笑:“哎,謝謝!不用搬!”然後端著小罐又仔細看了一過:“哎,你說的不錯,底下的棕色不夠厚的,不錯!好吧,無論怎麼說吧,給我送了去吧,算我多少錢?”
“你說個數兒吧,西門爵士!”李子榮搓著手,肩膀稍微聳著點兒,真象個十二分成熟的買賣人。
馬威看著李子榮,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
老頭兒把小罐兒捧起來,看了看罐底兒上的價碼。跟著一擠眼,說:“李先生,算我半價吧!哎!”
“就是吧,西門爵士!還是我親身給你送了去?”“哎,哎,六點鍾以後我準在家,你跟我一塊兒吃飯,好不好!”
“謝謝!我六點半以前準到!廣東磁器也送去吧?”“哎,你有多少?我不要好的!為分析用,你知道——”“知道!知道!我這兒隻有兩套茶壺茶碗,不很好,真正廣東貨。把這兩套送到試驗室,這個小罐子送到你的書房,是這麼辦不是?西門爵士!”
“這家夥全知道!”馬威心裏說。
“哎,哎,李先生你說的一點兒不錯!”
“還是偷偷兒的送到書房去,別叫西門夫人看見,是不是,西門爵士?”李子榮說著,把小罐接過來,放在桌兒上。老頭兒笑開了,頭一次笑出聲兒來。
“哎,哎,我的家事也都叫你知道了!”老頭兒掏出塊綢子手巾擦了擦小眼睛:“你知道,科學家不應該娶妻,太麻煩,太麻煩!西門夫人是個好女人,就是有一樣,常攪亂我的工作。
哎,我是個科學家兼收藏家,更壞了!西門夫人喜歡珍珠寶石,我專買破罐子爛磚頭!哎,婦人到底是婦人!哎,偷偷的把小罐子送到書房去,咱們在那裏一塊吃飯。我還要問你幾個字,前天買了個小銅盒子,蓋上的中國字,一個個的小四方塊兒,哎,我念不上來,你給我翻譯出來吧!還是一個先令三個字,哎?”
“不是篆字?”李子榮還是笑著,倒好象要把這個小古玩鋪和世界,?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怕篆字。哎,晚上見吧。連貨價帶翻譯費我一齊給你,晚上給你。晚上見,哎。”西門爵士說完,過去拍了拍馬威的肩膀,“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念什麼書呢!”
“商業!先生——爵士!”
“啊!好,好!中國人有做買賣的才幹,忍力;就是不懂得新的方法!學一學吧!好,好好的念書,別淨出去找姑娘,哎?”老頭兒的小眼睛故意眨巴著,要笑又特意不笑出來,嘴唇在白胡底下動了動。
“是!”馬威的臉紅了。
“西門爵士,你的帽子呢?”李子榮把門開開,彎著腰請老頭兒出來。
“哎,在汽車上呢!晚上見,李先生!”
老頭兒走了以後,李子榮忙著把小罐於和兩套茶壺茶碗都用棉花墊起來,包好。一邊包,一邊向馬威說:“這個老頭子是個好照顧主兒。專收銅器和陶器。他的書房裏的東西比咱們這兒還多上三倍。原先他作過倫敦大學的化學教授,現在養老不作事了,可是還專研究陶土的化學配合。
老家夥,真有意思!貴東西買了存著,賤東西買了用化學分析。老家夥,七十多了,多麼精神!我說老馬,開兩張賬單兒,擱在這兩個包兒一塊。”
李子榮把東西包好,馬威也把賬單兒開來。李子榮看了馬威一眼,說:
“老馬,你今兒早晨怎麼了?你不是跟我鬧脾氣,你一定別有心事,借我出氣!是不是?大概是愛情!我早看出來了,腮上發紅,眉毛皺著,話少氣多,吃喝不下,就剩——抹脖子,上吊!”李子榮哈哈的樂起來:“害相思的眼睛發亮,害單思的眼睛發渾!相思有點甜味,單思完全是苦的!老馬?你的是?”
“單思!”馬威受這一場奚落,心中倒痛快了!——害單思而沒地方去說的,非抹脖子不可!
“溫都姑娘?”
“哼!”
“老馬,我不用勸你,沒用!我有朝一日要是愛上一個女人,她要是戲耍我,我立刻就用小刀抹脖子!點兒:你每一想她的時候,同時也這麼想:她拿我,一個中國人,當人看不呢?你當然可以給你自己一個很妥當的回答。
她不拿咱當人看,還講愛情?你的心可以涼一點兒了!這是我獨門自造的‘冰吉淩’,專治單思熱病!沒有英國青年男女愛中國人的,因為中國人現在是給全世界的人作笑話用的!寫文章的要招人笑,一定罵中國人,因為隻有中國人罵著沒有危險。
研究學問的恨中國人,因為隻有中國人不能幫他們的忙;那樣學問是中國人的特長?沒有!普通人小看中國人,因為中國人——缺點多了,簡直的說不清!我們當時就可以叫他們看得重,假如今天我們把英國,德國,或是法國給打敗!更好的辦法呢,是今天我們的國家成了頂平安的,頂有人才的!你要什麼?政治!中國的政治最清明啊!你要什麼?化學!中國的化學最好啊!
除非我們能這麼著,不用希望叫別人看得起;在叫人家看不起的時候,不用亂想人家的姑娘!我就見過溫都姑娘一回,我不用說她好看不好看,人品怎麼樣;我隻能告訴你一句話,她不能愛你!她是普通男女中的一個,普通人全看不起中國人,為什麼她單與眾不同的愛個小馬威!”“不見得她準不愛我!”馬威低著頭兒說。
“怎見得?”李子榮笑著問。
“她跟我去看電影,她救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