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溫都,
謝謝你的信。我的病又犯了,不能到倫敦去,真是對不起!你們那裏有兩個中國人住著,真的嗎?
你的好朋友,
多瑞。
瑪力把信往桌上一扔,吹了一口氣:“得,媽!她不來!‘你們那裏有兩個中國人住著!’看出來沒有?媽!”
“她來,我們去歇夏;她不來,我們也得去歇夏!”溫都太太把雞蛋倒在鍋裏,油往外一濺,把小白腕子燙了一點:“Damn!”
早飯做好,溫都太太把馬老先生的放在托盤裏,給他送上樓去。馬老?壬淖砭⒃?已過去了,腦門上的那塊傷也好了;可是醉後的反動,非常的慎重,早晨非到十一點鍾不起來,早飯也在床上吃。
她端著托盤,剛一出廚房的門,拿破侖恰巧從後院運動回來;它冷不防往上一撲,她腿一軟,坐在門兒裏邊了,托盤從“四平調”改成“倒板”,嘩啦!攤雞子全貼在地毯上,麵包正打拿破侖的鼻子。小狗看了看她,聞了聞麵包,知道不是事,夾著尾巴,兩眼溜球著又上後院去了。
“媽!怎麼啦?”瑪力把母親攙起來,扶著她問:“怎麼啦?媽!”
溫都太太的臉白了一會兒,忽然通紅起來。小鼻子尖子出了一層冷汗珠,嘴唇一勁兒顫,比手顫的速度快一些。她呆呆的看著地上的東西,一聲沒出。
瑪力的臉也白了,把母親攙到一把椅子旁邊,叫她坐下;自己忙著撿地上的東西,有地毯接著,碟子碗都沒碎,隻是牛奶罐兒的把兒掉了一半。
“媽!怎麼啦?”
溫都太太的臉更紅了,一會兒把一生的苦處好象都想起來。嘴唇兒顫著顫著,忽然不顫了;心中的委屈破口而出,頗有點碎嘴子:
“瑪力!我活夠了!這樣的生活我不能受!錢!錢!錢!什麼都是錢!你父親為錢累死了!我為錢去作工,去受苦!現在我為錢去服侍兩個中國人!叫親友看不起!錢!世界上的聰明人不會想點好主意嗎?不會想法子把錢趕走嗎?生命?沒有樂趣!——除非有錢!”
說完了這一套,溫都太太痛快了一點,眼淚一串一串的往下落。瑪力的眼淚也在眼圈兒裏轉,不知道說什麼好,隻用小手絹給母親擦眼淚。
“媽!不願意服侍他們,可以叫他們走呀!”
“錢!”
“租別人也一樣的收房錢呀,媽!”
“還是錢!”
瑪力不明白母親的意思,看母親臉上已經沒眼淚可擦,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溫都太太半天沒言語。
“瑪力,吃你的飯,我去找拿破侖。”溫都太太慢慢站起來。
“媽?你到底怎麼倒在地上了?”
“拿破侖猛的一撲我,我沒看見它。”
瑪力把馬威叫來吃早飯。他看瑪力臉上的神氣,沒跟她說什麼;先把父親的飯(瑪力給從新打點的)端上去,然後一聲沒言語把自己的飯吃了。
吃過飯,瑪力到後院去找母親。溫都太太抱著拿破侖正在玫瑰花池旁邊站著。太陽把後院的花兒都照起一層亮光;微風吹來,花朵和葉子的顫動,把四圍的空氣都弄得分外的清亮。牆角的蒲公英結了好幾個“老頭兒”,慢慢隨著風向空中飛舞。拿破侖一眼溜著他的主母,一眼捎著空中的白胡子“老頭兒”,羞答答的不敢出聲。
“媽!你好啦吧?”
“好啦,你走你的吧。已經晚了吧?”溫都太太的臉不那麼紅了,可是被太陽曬的有點幹巴巴的難過;因為在後院抱著拿破侖又哭了一回,眼淚都是叫日光給曬幹了的。拿破侖的眼睛也好象有點濕,看見瑪力,輕輕搖了搖尾巴。“拿破侖,你給媽賠不是沒有?你個淘氣鬼,給媽碰倒了,是你不是?”瑪力看著母親,跟小狗說。
溫都太太微微一笑:“瑪力,你上工去吧,晚了!”
“再見,媽媽!再見,拿破侖!媽,你得去吃飯呀!”
拿破侖看見主母笑了,試著聲兒吧吧叫了兩聲,作為向瑪力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