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別死!你看,我死不了吧?
拿破侖沒說什麼,眼睛釘住托盤裏的白糖塊,直舐嘴,可是不敢動。
晚上李子榮來了,給馬老先生買了一把兒香蕉,一小筐兒洋梅。馬老先生怕李子榮教訓他一場,一個勁兒哼哼。李子榮並沒說什麼,可是和馬威在書房裏嘀咕了半天。
亞力山大也不是那兒聽來的,也知道馬先生病啦,他很得意的給老馬買了一瓶白蘭地來。
“馬先生,真不濟呀,喝了那麼點兒就倒在街上啊?好,來這瓶兒吧!”他把酒放在小桌上,把呂宋煙點著,噴了幾口就把屋裏全熏到了。
“沒喝多!”老馬不哼哼了,臉上勉強著笑:“老沒喝了,乍一來,沒底氣!下回看,你看咱能喝多少!”
“反正街上有的是巡警!”亞力山大說完笑開了。
拿破侖聽見這個笑聲,偷偷跑來,把亞力山大的大皮鞋聞了個透,始終沒敢咬他的腳後跟——雖然知道這對肥腳滿有嚐嚐的價值。
倫敦的天氣變動的不大,可是變動得很快。天一陰,涼風立刻把姑娘們光著的白胳臂吹得直起小雞皮疙疸,老頭兒老太太便立刻迎時當令的咳嗽起來,爭先恐後的著了涼。
伊牧師對於著涼是向來不落後的:看馬老先生回來,在公園大樹底下坐了一會兒。坐著坐著,鼻子裏有點發癢,跟著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噴嚏。趕緊回家,到家就上床睡覺。伊太太給了他一杯熱檸檬水,又把暖水壺放在他被窩裏。他的噴嚏是一個比一個響,一個比一個猛;要不是鼻子長得結實,早幾下兒就打飛了。
伊牧師是向來不惹伊太太的,除了有點病,脾氣不好,才敢和她吵一回半回的。看著老馬摔得那個樣,心裏已經不大高興;回來自己又著了涼,更氣上加氣,越想越不自在。
“好容易運來個中國教徒,好容易!叫亞力山大給弄成醉貓似的!咱勸人信教還勸不過來,他給你破壞!瞧!他要不把老馬弄醉,我怎能著了涼!全是他!啊——嚏!亞力山大?她的哥哥!非先跟她幹點什麼不可!他不該灌他酒,她就不該請他,亞力山大,吃飯!看,啊——啊——啊嚏!先教訓她一頓!
想到這裏,有心把被子一撩,下去跟她搗一回亂;剛把氈子掀起一點,僅夠一股涼氣鑽得進來的,啊——嚏!老實著吧!性命比什麼也要緊!等明天再說!——可是病好一點,還有這點膽氣沒有呢?倒難說了:從經驗上看,他和她拌嘴,他隻得過兩三次勝利,都是在他病著的時候。
她說:“別說了,你有理,行不行?我不跟病人搗亂!”就算她虛砍一刀,佯敗下去吧,到底“得勝鼓”是他的!病好了再說?她要是虛砍一刀才怪!……這回非真跟她幹不可啦,非幹不可!她?她的哥哥?一塊兒來!我給老馬施洗,你哥哥灌他酒!你還有什麼說的,我問你!再說,凱薩林一定幫助我。
保羅向著他媽,哈哈,他沒在家。……其實為老馬也犯不上鬧架,不過,不鬧鬧怎麼對得起上帝!萬一馬威問我幾句呢!這群年青的中國人,比那群老黃臉鬼可精明多了!可惡!萬一溫都太太問我幾句呢?對,非鬧一場不可!再說,向來看亞力山大不順眼!
他把熱水瓶用腳往下推了推,把腳心燙得麻麻蘇蘇怪好受的,閉上了眼,慢慢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