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威!我怎麼——什麼時候回來的?”馬老先生還麻麻胡胡的記得:亞力山大,酒館,和公園;就是想不起怎麼由公園來到家裏了。
“溫都姑娘用汽車把你送回來了!”
“啊!”馬先生沒說別的,心裏有點要責備自己,可是覺得沒有下“罪己詔”的必要;況且父親對兒子本來沒有道歉的道理;況且“老要顛狂少要穩”,老人喝醉了是應當的;況且還不至於死;況且……想到這裏,心裏舒服多了;故意大大方方的說:
“馬威,你睡覺去,我——死不了!”
“我還不睏!”馬威說。
“去你的!”馬老先生看見兒子不去睡覺,心裏高興極了,可是不能不故意的這麼說。
好,“父慈子孝”嗎,什麼話呢!
馬威又把父親的氈子從新蓋好,自己圍上條毯子在椅子上一坐。
馬老先生又忍了一個盹兒;醒了之後,身上可疼開了。大拇指頭和腦門子自然不用提,大腿根,胳臂肘,連脊梁蓋兒,全都擰著疼。用手周身的摸,本想發現些破碎的骨頭;沒有,什麼地方也沒傷,就是疼!知道馬威在旁邊,不願意哼哼出來;不行,非哼哼不可;而且幹嗓子一哼哼,分外的不是味兒。
平日有些頭疼腦熱的時候,哼哼和念詩似的有腔有調;今天可不然了,腿根一緊,跟著就得哼哼,沒有拿腔作調的工夫!可是一哼哼出來,心裏舒服多了——自要舒服就好,管他有腔兒沒有呢!
哼哼了一陣,勻著空想到“死”的問題:人要死的時候可是都哼哼呀!就是別死,老天爺,上帝!一輩子還沒享過福,這麼死了太冤啊!……下次可別喝這麼多了,不受用!可是陪著人家,怎好不多喝點?交際嗎!自要不死就得!別哼哼了,哼哼不是好現象;把腦袋往枕頭下一縮,慢慢的又睡著了。
含著露水的空氣又被太陽的玫瑰嘴唇給吹暖了。倫敦又忙起來,送牛奶的,賣青菜的,都西力嘩啷的推著車子跑。工人們拐著腿,叼著小煙袋,一群群的上工。後院的花兒又有好些朵吐了蕊兒。拿破侖起來便到園中細細聞了一回香氣,還帶手兒活捉了兩個沒大睡醒的綠蒼蠅吃。
馬先生被街上的聲音驚醒,心裏還是苦辣,嘴裏幹的厲害,舌頭是軟中硬的象塊新配的鞋底兒。肚子有點空,可是胸口堵得慌,嗓子裏不住的要嘔,一嘴粘涎子簡直沒有地方銷售。腦門上的鵝頭,不那麼高了;可是還疼。“死是死不了啦,還是不舒服!”
一想起自己是病人,馬先生心裏安慰多了:誰不可憐有病的人!回來,李子榮都得來瞧我!小孩子吃生蘋果,非挨打不可;可是吃得太多,以至於病了,好辦了;誰還能打病孩子一頓;不但不打,大家還給買糖來。現在是老人了,老人而變為病老人,不是更討人的憐愛嗎!對!病呀!於是馬先生又哼哼起來,而且頗有韻調。
“馬威!我怎麼——什麼時候回來的?”馬老先生還麻麻胡胡的記得:亞力山大,酒館,和公園;就是想不起怎麼由公園來到家裏了。
“溫都姑娘用汽車把你送回來了!”
“啊!”馬先生沒說別的,心裏有點要責備自己,可是覺得沒有下“罪己詔”的必要;況且父親對兒子本來沒有道歉的道理;況且“老要顛狂少要穩”,老人喝醉了是應當的;況且還不至於死;況且……想到這裏,心裏舒服多了;故意大大方方的說:
“馬威,你睡覺去,我——死不了!”
“我還不睏!”馬威說。
“去你的!”馬老先生看見兒子不去睡覺,心裏高興極了,可是不能不故意的這麼說。